那影像由模糊到清晰,最终定格成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轮廓坚毅,眉眼间却透着一股被岁月和绝望侵蚀殆尽的疲惫。
他穿着一身老旧的巡夜司制服,胸口别着一枚“林”字令牌,此刻,他正机械地将那枚令牌缓缓插入一个类似读卡器的凹槽中。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在死寂的荒原上空回荡,清晰地钻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身份确认,执灯人,林守灯。幽薪发放中,请注意查收。”
林阎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缩成针尖。
他死死盯着墙上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要将堵在胸口的巨石咽下去。
那不是幻象,也不是什么残魂记忆,秦九棺那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此刻更显苍白,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为林阎的猜测落下了最后一锤:“是‘现实同步投影’。你父亲……还活着。”
活着?林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撕开。
秦九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继续说道:“但他也没真正活着。他和陈三更一样,被困在了‘更漏仪’的核心,成了驱动那东西运转的人形燃料。只是……他被困的时间,比陈三更要久得多,久到快要被遗忘了。”
话音未落,一旁的墨三姑已然有了动作。
她从腰间摸出一个黑陶小罐,拔开塞子,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混杂着异香瞬间弥漫开来。
她屈指一弹,几滴粘稠的尸油落在干裂的地面上,迅速勾勒出一个诡异的阵图。
她盘膝坐于阵中,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阵图上的油迹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泛起幽光。
片刻后,丝丝缕缕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低语,从阵心飘散出来。
“……别……别来……灯……吃人……”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警告。
墨三姑紧锁眉头,睁开眼道:“是他残存的执念在求救。‘续职契’像一把锁,将他的本体和魂魄都锁死在了‘更漏仪’里,我们从外面找不到他,只能靠他这股强烈的愿力,反向牵引,定位坐标。”
就在这时,一直疯疯癫癫的老癫道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伸出两根指头,费力地从自己嘴里往外抠着什么。
最终,伴随着一声干呕,一枚锈迹斑斑、沾满口水的铜钱掉在了地上。
“钥匙……这是‘更漏仪’的‘钥匙’……”老癫道涕泪横流,声音里满是悔恨与恐惧,“当年……当年我为了几两碎银,收过别人的打赏,在直播里替人刷过‘开门’的弹幕……我不知道那是真的……我不知道是去送人当燃料……罪过啊!罪过!”
林阎的目光从那枚铜钱上移开,面沉如水。
他没有时间去追究过往的罪孽,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他从怀中掏出那张从陈三更身上得到的生死簿残页,又拿出早已备好的一沓空白黄纸。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那张残页作为引子,双手翻飞,迅速将一张张黄纸叠成一只只掌心大小的纸船。
这些纸船造型古朴,仿佛能承载幽魂,渡过忘川。
他将其中一只“引魂舟”轻轻放在墨三姑的“听魂阵”中央,那句“灯吃人”的残语仿佛找到了归宿,瞬间融入舟中。
“去。”林阎低喝一声,引魂舟无风自动,竟缓缓沉入地下,顺着墨三姑所说的地脉,朝着荒原深处流淌而去。
三更的梆子声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悠远而沉闷。
荒原深处,那引魂舟消失的地方,空气开始扭曲,一声沉重的钟鸣响彻天地。
伴随着钟鸣,一座巨大无比的青铜门,从虚空中缓缓浮现,带着亘古的荒凉与肃杀。
门缝中,丝丝缕缕的黑烟渗出,落地化作一个个身穿巡夜司旧制服的虚影,手持长戈,整齐地列在门前,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望向林阎一行人。
林阎没有理会那些守卫,他走到青铜门前,从老癫道手中拿起那枚锈蚀的铜钱,又取出一根通体漆黑的山根钉。
他将铜钱精准地嵌入山根钉顶端的凹槽,然后握紧,像握着一把钥匙,也像握着最后的希望。
他盯着紧闭的门缝,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坚定如铁:“我不接班,但我接你回来。”
话音落下,他猛地将山根钉刺向青铜门前方的地面。
钉尖与大地接触的刹那,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反而像是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没入其中。
那枚铜钱,则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青铜门发出“嘎吱”的巨响,缓缓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林阎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门缝。
瞬间,天旋地转。
他体内的巫血在这一刻彻底沸腾,眼前不再是荒原,而是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机械内部。
无数齿轮层层叠叠,缓慢而沉重地运转着。
一条由无数黄纸组成的瀑布从穹顶倾泻而下,落入下方的烈焰中,燃烧后的黑灰化为最精纯的能量,驱动着整个“更漏仪”的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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