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地龙那句耳语,进了王二的耳朵里。
他能听见的,只有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和滚地龙那沉重的,带着期待的呼吸声。
那具穿着他衣服的尸体。
那个他以为可以埋葬一切的谎言。
王二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三年的安稳日子,像是一场易碎的梦,此刻被一只粗暴的手,毫不留情地捏碎了。
他看到了黑石滩上游那片浑浊的,卷着泥沙和浮木的洪水。
看到了那具被泡得发白肿胀,早已面目全非的尸首。
看到了自己,是如何亲手扒下那人身上破烂的衣物,又如何将自己那件带着补丁的旧衫,费力地套在僵硬的尸体上。
那是一种剥离,一种告别。
他以为自己埋葬的是一个叫王老二的亡命徒。
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只是在心口上,挖了一个更深的,流着脓血的洞。
“老二?”
滚地龙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
王二猛地抬起头,他看着滚地龙那张狰狞又关切的脸,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
“死的不是我。”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异常清晰。
“是我不想再提的过去。”
滚地龙那庞大的身躯,明显地松弛了下来。
他重重地拍了拍王二的肩膀,那力道,让王二瘦弱的身体晃了晃。
“好,好!”滚地龙的嗓门又大了起来,“过去就他娘的过去了!以后谁再敢提,老子撕了他的嘴!”
他没有再追问细节。
这一句话,已经够了。
王二还活着,这就够了。
站在一旁的花三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那是一种彻底的,被人釜底抽薪的苍白。
她精心豢养的恶犬,她用来制衡各方势力的底牌,现在完全倒向了别人。
而她,这个名义上的主人,却像个外人一样,被晾在了角落。
她看着那个叫林琛的年轻人。
从头到尾,这个人都只是平静地站着,偶尔说几句话。
可就是这几句话,将她苦心经营的局面,搅得天翻地覆。
他不是黄雀,也不是猎人。
他是一只手,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棋盘上随意拨弄,就让所有的棋子,都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滚地龙!”
林琛的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已经转身准备去调兵遣将的滚地龙,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独眼龙在猪市街的出口,布了多少人?”林琛问。
“少说也有四五十号,都是他手下最能打的硬手。”滚地龙哼了一声,“不过没关系,我这儿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硬冲,是下下策。”林琛摇了摇头,“是拿兄弟们的命去换一条路,不值当。”
滚地龙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文弱书生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缩在这洞里当王八?”
“我们要的,不是冲出去,是‘逃’出去。”林琛纠正他。
“‘逃’?”
“对。”林琛的思路清晰无比,“我们是贼,贼就要有贼的样子。大张旗鼓地杀出去,那是寻仇,不是逃命。”
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人群的中心。
那些原本只认滚地龙的亡命徒,此刻也都把注意力投向了他。
“独眼龙以为我们还在红灯院里找机会。他的人,堵的是明面上的路。”
林琛伸手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暗道方向。
“而我们,要从他想不到的地方出去。”
“你是说……暗渠?”滚地龙立刻反应过来。
“对,也不全对。”林琛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暗渠是路,但光有路还不够,还得有人,把守在路上的狗给引开。”
他看向滚地龙:“我要你,带一半人,去东市的另一个出口,大张旗鼓地闹。”
“闹得越大越好,要让独眼龙以为,你们要从那边突围。”
滚地龙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是个粗人,但不傻。
“声东击西?”
“没错。”林琛点头,“他的人手再多,也不可能把安业坊所有的下水道口都堵死。只要你把他的主力吸引过去,我们就能从西市那边,最不起眼的排污口出去。”
“到时候,我们带着‘真盒子’成功‘逃脱’。独眼龙只会觉得是三娘的人办事不力,被我们钻了空子,他的怒火,会全部倾泻到追捕我们这件事上。”
林琛顿了顿,最后看向花三娘。
“而三娘你,和你的红灯院,就能从这场风波里,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将所有人的利益和动机都算了进去。
就连那些亡命徒,也听明白了。
这不是去拼命,是去演戏。
演一场戏,既能打独眼龙的脸,又能把人救出去,风险还小。
“好小子!”滚地龙一拍大腿,“你这脑子,比刀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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