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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尧算着时间,2008年底了,差不多那个女人该出现了。

“陈叔,我爸去约会了是吧?”

“他和你说了?”陈建功有点惊讶,然后又猛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问。

江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陈叔徐姨,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有空我再过来。”

“路上慢点。”徐慧敏叮嘱道,然后用手掐了掐陈建功的胳膊。

……

下楼时,江尧碰到了同栋楼的邻居,两口子问江尧,来找陈汐啊?

江尧点头。他们路过江尧,开始窃窃私语。

江尧大概猜得到他们在说什么。

无非是说江尧不肯多上一层楼,去看看江峻涛。

无非是说江峻涛太可怜了。

江尧突然停下脚步,呆立原地,陷入了长久的回忆——

前世,裴若芸去世后,江峻涛搬回金湖苑,江尧去读大学。

从那时起,江峻涛一直对江尧极其冷淡,到他续弦,更是变本加厉,江尧根本不知道原因。

他一直以为是江峻涛再婚的那个女人从中作梗。

裴若芸留下的钱很快花光了。

为了生活,江尧几乎不回家,四年大学,他到处打工,从不和江峻涛要钱。

他不要,江峻涛就不给,提都不提。

他一直安慰自己,没妈的孩子就是会这样的,自己也长大了,无所谓。

直到重生前,江峻涛病危之际,他才知道这一切原因何在。可那时候他已经35岁了。

从18岁开始,他被江峻涛冷若冰霜地推开了17年,江峻涛甚至不愿意见他,甚至还告诉他,他的存在对这个重组的家庭会是一个麻烦。

江峻涛的葬礼上,江尧流不出一滴眼泪。

江尧的人生也是人生。他花了17年,用他全部人生35年中一半的时间,在寻找一个答案。

当这个答案摆在面前时,江尧不禁苦笑。

裴若芸,江峻涛,林仁强,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是江尧的错吗?

如果是他的错,那他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是不是裴若芸死的时候,他也跟着去死,才是对的?

他带着积郁了17年的委屈重生,然后立刻就能和江峻涛其乐融融吗?

江峻涛大可以早点告诉江尧,「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那样至少,江尧清楚问题出在了哪儿。

可彼时江峻涛什么也没说。他凭什么让江尧成为林氏血脉,凭什么让江尧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富家公子?

是的,没有哪个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于是江峻涛碍于自己的面子,隐瞒了17年的真相,让江尧饱尝了17年的冷待。

可怜的江尧,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以为江峻涛是被那个女人洗脑了。

没人告诉他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讨得父亲的欢心。

没人告诉他究竟怎么样做,才能让父亲仿佛从天而降的冰冷姿态,得到一丝丝的融化。

哪怕他重生了,哪怕他终于带着真相重生了,可17年来的固有思维已经深入骨髓——

从18岁到35岁,他是被江峻涛冷落了十七年的弃子。

江尧猛然想起前世那灰暗的大学四年。

当他为了生活费,废寝忘食,写废了一个又一个稿子的时候。

当他没有寒暑假,永远是假期的第一天,就跑去电子厂应聘,连中介都纳闷,告诉江尧今天进厂800人,你是唯一一个星港本地人的时候。

当他12个小时两班倒,机械地将一颗又一颗螺丝打进手机背板的时候。

当他周末顶着星港的烈日,摘下商店人偶的头套,汗如雨下的时候。

当他趁着没课,出入星港各个小区,穿上鞋套,生怕踩脏了地板,帮顾客调试钢琴,不停赔上笑脸,却仍被奚落怎么这么慢的时候。

当他遭人耻笑,和人起了冲突,打伤了对方,顾不上自尊,犹犹豫豫,短信编辑了好几遍,向陈汐开口,只为了凑齐剩下的一千块赔偿费的时候。

当他原本乐观开朗的性格变得自卑又怯懦,他害怕耽误陈汐的人生,连接受少女的爱意都不敢,诚惶诚恐的时候。

当他被周围的同学老师调侃,即便是机器也该歇一歇了,你江尧怎么比机器都能连轴转的时候。

当他看着大学的毕业照,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形容枯槁,1米83的个子只有122斤的时候。

当他作为一个星港土着,面对这个城市犹如火箭蹿升的房价,焦头烂额,三十岁才不再租房,凭一己之力付了一套小户型的首付,他热泪盈眶地感慨自己终于又成了一个星港人的时候。

当他花了很多很多年,才让自己不再苦大仇深,才说服自己接受亲情荡然无存的事实,重新笨拙地尝试热爱生活的时候。

当他遭受这一切的一切,江峻涛明明知道,却置若罔闻的时候。

那些闲言碎语的人们,那些挥舞着道德大棒的人们,那些高喊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人们,他们在哪儿呢?

江尧心里一阵酸楚,他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