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爷,您等等我!”陈明赶紧跟上。山路比他想象的更难走,湿滑无比,他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都差点滑倒,全靠手抓住旁边湿漉漉的灌木才勉强稳住身形,裤腿和鞋子彻底被泥浆糊满了。而前面那个瘦高的“白大爷”,明明穿着沾满泥点的解放鞋,走在同样湿滑陡峭的山路上,却像在平地上散步一样轻松,身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陈明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跟上,不被彻底甩掉。
就这么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就在陈明感觉肺都要炸了、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时,前面的白大爷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山坳拐角处停了下来。陈明喘着粗气,撑着膝盖抬头望去,顿时愣住了。
眼前根本不是什么简陋的窝棚!
几间灰瓦白墙的老房子,巧妙地依着山势错落着,静静地卧在山坳深处的一片平缓坡地上。房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皮斑驳,但整体结构完好,透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稳。房子后面是陡峭的山崖,前面是一小片开垦得整整齐齐的菜畦,绿油油的菜叶子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鲜亮。最奇的是,院子一角,几株老梅树虬枝盘曲,明明不是开花的季节,枝头竟疏疏落落地缀着些嫩黄的小花,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幽香,在这凄风冷雨里显得极不真实。院子里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没有,雨水落到这里,似乎也变得温顺了许多,沿着青石铺就的浅浅沟渠,汩汩地流走。
“这…这地方…”陈明张大了嘴,一时忘了喘气,也忘了身上的寒冷和泥泞,只剩下满心的震惊和疑惑。这深山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处所在?而且,这季节的梅花?
白大爷已经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同样显得古旧的木门,回头招呼他,脸上依旧是那种带着点高深莫测的笑容:“发什么愣?快进来,湿衣服穿着舒服啊?”
屋里的景象再次让陈明惊讶。没有电灯,只在堂屋中央的八仙桌上点着一盏老式的玻璃罩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屋子映照得一片暖黄。家具都是老旧的样式,木桌木椅,一张宽大的竹榻,一个结实的木柜,擦拭得一尘不染。靠墙的角落,一个用石头和泥巴垒起来的简易火塘里,柴火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火光跳跃着,一股干燥温暖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陈明身上的寒意。更让陈明心头一跳的是,火塘旁边,一个粗陶茶壶正架在几块石头上,壶嘴里噗噗地冒着热气,一股极其醇厚、难以形容的茶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钻进他的鼻子,让他精神一振,连日的疲惫都似乎被这香气抚平了些许。
“坐,随便坐。”白大爷指了指火塘边两张矮小的竹凳,自己则走到火塘边,拿起一个同样粗朴的陶杯,从那茶壶里倒出小半杯滚烫的、琥珀色的茶汤,递了过来,“先喝口热的,驱驱寒气。”
陈明连忙道谢接过,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啜了一小口。茶水滚烫,入喉却异常温润,一股难以言喻的甘醇从舌尖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奇异的草木清气,瞬间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扩散到四肢百骸,仿佛连冻僵的骨头缝都被这股暖意熨帖了。他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白大爷,这茶…真好喝!是什么茶?我从没喝过这个味道。”
白大爷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呷着,火光映着他深刻的皱纹,眼神显得更加深邃:“山里的野茶,自己胡乱炒制的,没什么名堂,也就喝个热乎气儿。”他放下杯子,看着陈明,话锋一转,“看你这身行头,是陈家坳老陈家的娃吧?在外面……不顺心?”
陈明捧着温热的茶杯,那股暖意仿佛也融化了他心里的冰壳。在这个陌生的、透着古怪却又无比温暖的山间老屋里,面对着这个眼神清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老者,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突然有些控制不住。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嗯,是陈家坳的。白大爷您眼力真毒…是,混不下去了,工作丢了…女朋友也…唉,没脸,只能先回老家躲躲。”他把杯子里剩下的茶一口喝干,仿佛想借那点暖意压住涌上来的酸楚。
白大爷听着,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同情,也没有轻视,只是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塘里的柴火,让火焰更旺了些。“丢脸?”他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峭,“城里那套,无非是钻营、算计、踩着别人往上爬,或者被人踩在脚下。丢了几张纸(指钱),丢了个心思不定的女娃娃,就觉着天塌了?”他抬起眼皮,那双清亮的眼睛在火光下锐利如鹰隼,直直看着陈明,“年轻人,你丢掉的,怕是连自己本来是什么样都快忘干净了吧?”
这话像根针,猛地扎进陈明心里最虚的地方。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啊,这些年挤在格子间里,为了那点绩效点头哈腰,为了房贷车贷焦虑失眠,为了迎合女朋友买超出能力范围的东西……那个曾经在山里疯跑、爬树掏鸟窝、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水的自己,什么时候被弄丢了呢?他沉默下来,盯着跳跃的火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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