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天漏了,又急又密,砸在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碎成一滩滩浑浊的橘黄。我,陈默,拖着加完班后灌了铅似的双腿,肩膀被电脑包勒得生疼,一头扎进这黏糊糊的雨夜里。冷风裹着雨丝直往脖子里钻,我缩了缩脖子,把外套的拉链又往上拽了拽,只想赶紧滚回我那租来的小窝。
绕过公司大楼侧边那条黑黢黢、堆满垃圾桶的小巷,就能抄近路去地铁站。雨水在地上汇成细流,冲刷着隔夜的油污,空气里混杂着垃圾的酸腐和湿冷的泥土气。我刚拐进去没几步,脚下猛地一滑,差点摔个跟头。稳住身形,骂了句倒霉,手电光下意识往脚下一晃。
光线扫过靠近墙根的一个巨大黑色垃圾袋旁,一团刺眼的白突兀地撞进视野。不是垃圾。那东西微微起伏着,在雨水里显得格外脆弱。
我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手电光柱稳稳地定住——那是一只鸟。很大的一只鸟,通体羽毛是种被雨水浸透、失了光泽的惨白,此刻紧紧贴在它身上,更显出那身躯的瘦骨嶙峋。它长长的脖颈无力地歪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一只翅膀怪异地摊开,像是被人硬生生折断后丢弃的破伞骨架。更扎眼的是翅膀根部那片暗红,正被雨水不断地冲刷、稀释,蜿蜒开去。它紧闭着眼,尖喙微微张开,只有胸脯极其微弱地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是只鹤。我脑子里跳出这个词。一只白鹤,怎么会出现在城市中心这种肮脏的后巷?还伤成这样?它看起来那么干净,和周围油腻的垃圾桶、污浊的积水格格不入,简直像个误入泥沼的天外来客。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玩意儿,看着像保护动物吧?碰了会不会惹麻烦?可它躺在这里,一动不动,血还在流,就这样不管,它肯定活不过今晚。雨点砸在它羽毛上的声音,像小锤子敲在我心上。
“喂?醒醒?”我蹲下身,试探着,声音压得很低,怕惊着它,也怕引来别人。
它毫无反应,只有湿透的羽毛在冷风里微微颤抖。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小心翼翼地把沉重的电脑包甩到胸前挂着,腾出双手。靠近它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腥气,混在垃圾的臭味里。我尽量轻缓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它湿冷的羽毛,它似乎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别怕,别怕啊…”我像哄小孩似的嘟囔着,笨拙地用双手穿过它摊开的那只好翅膀下方,尽量避开伤处,另一只手托住它相对完好的身体一侧。它的身体比想象中轻得多,骨头硌着我的手掌,羽毛下的体温低得吓人。我把它整个儿抱了起来,它长长的脖子和腿无力地垂着。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我的袖口往里灌。
抱着这只来历不明的大鸟,我像个做贼的,心脏怦怦狂跳,埋着头,顶着越来越大的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公寓楼跑。根本顾不上地铁了,直接拦了辆出租车。司机师傅是个络腮胡大叔,从后视镜里瞥见我怀里抱着一大团湿淋淋、还在滴水的白东西,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古怪。
“哥们儿,你这…抱的啥玩意儿?落汤鸡?”他嗓门挺大。
我尴尬地咧咧嘴,把鹤往怀里藏了藏,湿透的羽毛蹭着我的下巴:“呃…路上捡的,伤着了。麻烦您快点,去锦华苑。”心里祈祷着这鹤千万别在车上蹬腿或者拉屎。
大叔“啧”了一声,摇摇头,没再多问,一脚油门,车子在雨幕里破浪前行。我低头看看怀里紧闭双眼的鹤,它微弱的气息拂过我的手背,冰凉。
回到我那狗窝一样的小单间,把它安置在客厅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角落,铺上几条我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旧毛巾。接下来手忙脚乱:翻药箱,找出一瓶不知猴年马月买的碘伏;撕了一件洗得发硬、准备扔掉的旧T恤当绷带。清理它翅膀根部的伤口时,那皮肉翻卷的狰狞样子让我手直抖,沾着碘伏的棉签刚碰上去,它身体猛地一抽,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类似呜咽的短促鸣叫,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那眼神,不是野兽的凶光,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苦,看得我心里一揪。我动作更轻了,嘴里不停念叨着“忍忍,马上就好”,也不知是说给它听,还是给自己壮胆。笨手笨脚地包扎好,又用吸管喂它喝了点温水,它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沉沉睡去。
我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累得眼皮打架,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冷得直哆嗦。看着角落里那一小团被毛巾裹着的白色,感觉像做了场荒诞离奇的梦。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晃醒的。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浑身骨头都在抗议。我揉着发酸的脖子坐起身,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角落——毛巾还在,上面沾着点点干涸的淡褐色血迹,但那只鹤,不见了。
地板上干干净净,连一根羽毛都没留下。只有靠近阳台的推拉门,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缝隙,清晨的风正从那里溜进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