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牢?栖身所?”张伟瞪大了眼睛,混乱的思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稍微平静了一些,但恐惧并未完全消散。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后背离开了冰冷的瓷砖,往前挪了一小步,离那面诡异的镜子近了些,壮着胆子问:“你……你被困在镜子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买了这镜子,是不是……是不是惹上麻烦了?”他想到那些恐怖片里的情节,后背又开始发凉。
阿芜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如同烛火被风吹拂,轻轻摇曳。“陈年旧事,提之无益,徒增伤感。”她微微摇头,发间的光泽也随之流动,“奴家在此,已不知岁月几何。公子既得此镜,便是有缘。观公子心绪烦扰,若信得过奴家,不妨……说与奴家听听?”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仿佛能穿透现实的坚硬外壳,触及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或许是那眼神太过清澈,或许是那声音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魔力,也或许是他积压的苦闷实在太多,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张伟紧绷的神经在阿芜那平静如水的目光注视下,竟一点点松弛下来。他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身体慢慢滑坐到并不干净的地面上,仰起头,看着镜中那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女子。窗外城市的光污染透过狭小的窗户渗进来一点,映在镜面上,将阿芜的身影勾勒得更加虚幻。
“说什么?”张伟苦笑了一下,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说我像个孙子一样被老板指着鼻子骂?说房东堵着门像讨债鬼?说我女朋友……小雨……”他喉头哽了一下,想起林小雨那张失望透顶的脸,“她那么好,跟着我,除了担惊受怕、看房东脸色,什么都没落着……我他妈的连个像样的窝都给不了她……”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我拼了命干,像条狗一样!可有什么用?钱呢?钱在哪儿?希望又在哪儿?这日子……这日子就是个无底洞,怎么爬都爬不出去!”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水管上,“哐当”一声闷响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回荡,指关节瞬间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镜中的阿芜静静听着,眼神专注而深邃。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凝视着他,仿佛能透过他愤怒绝望的表象,看到他心底那片沉重的、被现实碾碎的荒芜。过了好一会儿,当张伟粗重的喘息声稍稍平复,她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空灵,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时空的智慧:“公子所言,奴家虽未能尽解世事变迁,然‘贫贱困顿’、‘情爱难全’、‘生如飘萍’之苦,自古皆然,人心同悲。”她微微叹息一声,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奴家观公子,心气未泯,只是……蒙尘太厚,失了光亮。困顿如茧,破之方可生翼。公子眼中只见深井四壁,却忘了,纵是井底,抬头亦能……见一方青天。”
张伟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镜中。阿芜的话像一股清冽的泉水,缓缓注入他燥热混乱的心田,带来一丝奇异的清凉。他茫然地看着她:“青天?在哪?”他环顾这间狭小、破败、堆满杂物和账单的屋子,只觉得四面都是冰冷坚硬的墙壁,哪里有什么青天?
阿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唇边又浮起那抹极淡、极轻,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力量的笑意:“公子不妨……先安坐片刻,闭目,静心。奴家虽无回天之力,或可……为公子奏一曲旧时小调,稍解烦忧?”
张伟迟疑了一下。这太诡异了,和一个镜子里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对话,还要听她“奏曲”?可不知怎的,他心底深处那根绷紧的弦,在阿芜温和的目光下,竟真的松懈了一丝。他实在太累了,累得不想再去分辨真假、思考危险。他依言,靠着冰冷的瓷砖墙,闭上了干涩发痛的眼睛。
没有琴瑟丝竹之声。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空灵悠远的旋律,仿佛直接诞生于他灵魂深处,又仿佛从遥远天际飘落,无声无息地将他包裹。那旋律无法用任何他所知的乐器形容,它像是山间清泉滑过青石,像初春融雪时冰凌碎裂的脆响,像林间最轻柔的风拂过新叶的沙沙低语,带着一种洗涤灵魂、抚平褶皱的力量。他紧绷的神经,他积压的怒火,他沉重的绝望,在这奇异的、无声的“曲调”中,竟真的如同冰雪遇到暖阳,一点点、一点点地消融、流淌、散去……
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平静感,温柔地拥抱了他。他沉沉睡去,靠着冰冷的墙壁,嘴角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弛。镜中的阿芜,静静地望着他沉睡中疲惫而略显安宁的侧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像是悲悯,又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自那夜之后,张伟的生活轨迹发生了微妙而危险的偏移。那面冰冷的古镜,成了他出租屋里唯一能吸走他所有疲惫和绝望的磁石。下班回到那个弥漫着泡面味和焦虑气息的牢笼,他不再第一时间面对那些催命的账单和林小雨越来越频繁的担忧询问。他的双脚仿佛有自己的意志,总是径直迈向那个狭小的、灯光昏黄的洗手间。镜子里,阿芜的身影几乎永远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等待倾听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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