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杜九畹是个有洁癖的读书人。
重阳节这天,空气里飘散着清爽的茱萸气味,不像昨日那般沉闷。
他仔仔细细洗漱完毕,连发髻都梳得一丝不苟,没有一根头发敢擅自偏离。
友人早就约好了,要去参加一年一度的茱萸会,在读书人看来这比过年还要重要。
他对着铜镜,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对自己今天的精神面貌十分满意,与昨日的颓丧截然不同。
转身准备跟娘子告别,却看见自家娘子眼神直勾勾的,透着一股陌生的光。
“娘子,为夫出门了。”
他娘子没有理他,嘴里自顾自絮絮叨叨,仿佛在跟看不见的人争论工作。
下一秒,她幽幽地转过头,一双秀气的眼睛里全是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
“儿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杜九畹一个激灵,后背的汗毛集体起立。
这声音,粗粝又沙哑,完全是一个常年抽旱烟的老头。
他娘子明明是吴侬软语的小甜嗓,甜美有余,威严不足。
家里人顿时慌了,杜九畹他娘的棺材还在家里停着,尚未下葬。
众人七嘴八舌,都说大概是老太太的魂魄附上了身。
杜九畹定了定神,读书人嘛,遇事不决,先讲道理,不能像村妇一样慌乱。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自家娘子拱手作揖,姿态谦卑。
“母亲大人在上,不知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他娘子猛地一拍大腿,动作豪迈,中气十足。
“你个瞎了眼的畜生!老子是你爹!”
杜九畹彻底懵了,大脑直接停止了运转。
这个剧情发展,似乎比话本子里的转折还要生硬。
他爹,明明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爹……爹?”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碎。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记性。”
附身在他老婆身上的杜老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个人事迹报告会,表情严肃。
“跟你说,你媳妇本来今天就要嗝屁了。”
杜九畹的心脏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刚才有四个地府的KPI专员过来,拿着公文要勾魂,业务十分熟练。”
“领头的那个叫张怀玉,一脸‘欠我钱’的表情,一看就不好惹。”
杜老爹翘起二郎腿,那个动作由他老婆做出来,显得异常诡异。
“幸亏你爹我人脉广,跟他们领导喝过酒,关系还挺硬。”
“我好说歹说,给那张怀玉塞了点好处,动之以情,晓之以‘礼’,这才把他们劝退。”
杜九畹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地府……也流行这一套人情世故?
“你赶紧的,去烧点纸钱,就当是给他们报销差旅费了,别让人家白跑一趟。”
杜老爹指挥得理直气壮,宛如一个经验丰富的部门主管。
“记住了,抬头写‘张怀玉团队’收,别写错了,不然收不到还得给差评。”
杜九畹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锅粥,里面什么道理都炖烂了。
“还有,”杜老爹补充道,“三天后,家里摆一桌,我要请他们吃饭,算是售后服务要到位。”
“我跟你娘说过了,她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搞不定这种大场面。”
“所以,让你媳妇去阴间厨房帮个忙,监督一下,年轻人就该多锻炼。”
杜九畹听完,差点当场跟着他爹一起去了。
“爹!阴阳两隔,我娘子她……她是个活人啊!怎么去啊?”
杜老爹一脸不耐烦,挥了挥手,用的还是他老婆那只纤纤玉手,毫无违和感。
“你懂什么,年轻人不要总问为什么。”
“我说能去就能去,就当是出个差,去去就回,公司还给报销呢。”
说完这句,他娘子白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
杜九畹赶紧冲过去扶住,半天,他娘子才悠悠转醒。
醒过来的娘子一脸茫然,对自己刚才的“老干部”发言毫无印象,只觉得头脑昏沉。
“夫君,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
她揉着太阳穴,记忆有些模糊,又有些清晰。
“我梦见四个凶神恶煞的人要抓我走,说是地府来的,拿着红头文件。”
“幸亏公公突然出现,跟他们拉了半天关系,还偷偷塞了东西。”
“哦对了,”她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了关键细节,“我还看见公公的钱袋子了,里面有两块亮闪闪的大银锭子,我刚想顺手拿一块,就被他骂了。”
杜九畹:“……”
他现在毫不怀疑,这绝对是他亲爹和亲媳妇,一个比一个真实。
一个擅长走后门,一个则时刻不忘见钱眼开。
三天后,杜九畹一家人正围坐着吃饭,他娘子讲了个笑话,把自己逗得花枝乱颤。
笑着笑着,她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笑容凝固得有些不自然。
眼神再次变得犀利又沧桑,仿佛瞬间切换了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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