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日辉却连连摆手,往后退了半步:“不行不行,月饼不能掰着吃,吃了以后就不能团圆了。”
“这都是旧习俗,别信这个。”我把月饼往她面前递了递,她还是不肯接,转身就要往家走。我急忙拉住她,指着月饼里的花生仁说:“你看这花生,平时哪能吃到?只有过年的时候,粮站才会给每人半斤带皮的花生。”
高日辉的脚步顿住了,她盯着那半块月饼,咽了咽口水,最后从兜里掏出块手帕,仔细擦了擦手,双手接过月饼,小声说:“那...那我们一起吃。”
我俩坐在老榆树下的石墩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啃着月饼。饼皮酥得掉渣,馅料甜得恰到好处,花生仁嚼起来香香的。风从树叶间吹过,带着秋天的菊花香,那一刻,香在嘴里,甜得好像要从心里溢出来。
后来妈妈跟我说:爸爸当年当兵的时候,连着四个中秋节都没在家过。一九五五年的中秋,我怀里抱着刚满月的你,坐在老家的小屋里,望着窗外的月亮,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妈妈又说:“一九五六年的中秋,我们娘俩和你爸爸,是在锦州小凌河河堤上的破屋里度过的,爸爸的战友们知道我们娘俩过得难,纷纷带着月饼来看我们。那时你才一岁,吃不了月饼,那些月饼妈妈足足吃了一个月,以至于后来好些年,我一看见月饼就犯恶心。”
妈妈说这些的时候,月光正洒在她脸上,我抱着她的胳膊,不懂分离的滋味,只觉得能和家人一起过节,真好。
可那时的我没想到,高日辉说的那句“月饼掰着吃不能团圆”,竟真的成了谶语。
一九六五年春天,爸爸的工作调动到柳条湖派出所,我们家也搬到了那里。
一九六六年,高日辉家被贴了大字报后,我去看她,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后来高日辉的家也搬走了,问过好多当年认识的人,都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每年中秋节,家里还是会摆上月饼,爷爷会念叨着“团团圆圆”,妈妈依旧不怎么吃。我总会拿起一块月饼,想起那年胡同口的老榆树,想起和高日辉分吃半块月饼的中秋节晚上,想起她眼里的光。那半块带着花生仁的月饼,是我童年最甜的记忆,也藏着最遗憾的分离,像中秋的月亮,圆满过,也空缺过,在岁月里,慢慢酿成了心底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