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奶奶不慌不忙地撩拨木盆里的清水揉搓银发，余光扫到伫立一边，浑身不自在的宋书言，这是担心虱子跳身上了吗？
秦奶奶慈眉笑目，“不用担心我，快去吧。”
宋书言告别秦奶奶回了知青院，烧了一大锅水，趁着还没到下工的时候，图个方便，就在院子里洗起了头发。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走近，她下意识抬头回眸，湿漉漉的头发滴答滴答在地上溅起一朵又一朵的小水花。
“书言……”
沈渡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忧愁，眼尾泛红，素来阳光开朗的俊脸此刻哀伤又落寞。
他身姿笔挺地站在不远处，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大山，安安静静地堵在门口，喊了一声她后，头颅微微低垂，利落的短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俊朗的眉眼，像极了一只遭受主人抛弃的小狗。
他青筋微凸的双手，紧紧贴着裤缝垂着，缓慢哽咽着开口。
“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问完没等她回答，他苦笑了一声。
他们的结婚申请都通过了，他知道，他是多余问这一句。
只是……
他不甘心啊。
明明，几个月前他和她还情投意合，书信来往频繁，青涩又甜蜜地畅想着未来，她未来规划里有他。
不过了短短一两个月，物是人非。
站在她身旁的不再是他。
他年少冲动是她。
青梅竹马是她。
叫他如何甘心，将她拱手相让。
可是，再不甘心，他再努力争取到，来这边参加大比的机会，还是晚了一步。
他没想到，她那么轻易地拒绝了他，又那么轻易地，答应了跟另外一个男人结婚。
她……是没有心的吗？
女人，都这么绝情的吗？
明明不是他的错，她就那么干净利落地放弃了他，连个挽留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眨眨眼睛，长长的睫羽颤了颤，努力把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
“沈渡？”
他怎么来了？
宋书言怔愣了一秒，听出了他问话里的颤音，愧疚之意盈满心田。
一颗心沉甸甸的往下坠。
整个人尬尴又无措。
沈渡幽深的眸子深深撞入她湿漉漉惊惶无措的剪水秋眸，她眼里有愧疚不安，有歉意，独独没有了从前的爱意。
他垂在裤缝一双好看的大手，指尖无意识颤动，他闭了闭眼，敛去黑眸中深沉汹涌的爱意。
“我明白了。”
他自嘲地在心中嗤笑一声，仰起头，失神地望着高高在上的蓝天白云，什么叫自取其辱，他今天总算是体会到了。
原来人的深情，真的可以瞬息万变。
沈渡再次深深地看了她用一眼，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鲜明地印在脑子里。
顷刻后，果断转身，大步离去。
宋书言：“……”
她的一颗心在短短数秒内，转换了数种心情。
忐忑，愧疚，跟着他忧伤，茫然。
五味杂陈。
宋书言行尸走肉般机械地洗了个头，坐在院子里用布巾细细擦着头发。
她极力甩了甩头，想把某个突如其来的身影置之脑后。
她红唇微张，唇瓣莹润娇艳，喃喃自语，“太渣了……”
她真该死。
想起沈渡那一瞬间的失魂落魄，她甚至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他有什么错呢？
都是她的错。
她迷茫了，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接收了原主的身体，怎么能伤害原主的心上人呢。
当初她是不是不应该招惹周景深。
直接接手原主的遗产才是？
她抿了抿唇，胳膊搭在额头上，茫然失神地望着蓝天白云。
当时的她，没有原主的记忆，真的很怕被跟原主熟悉的人，发现她生活习惯和性情的差别。
一心只想逃离以前的圈子，开启新的人生。
下乡后发现，村里环境脏乱差，上工的日子又累又苦，农闲的时候总是请假，已经很引人注目。
更别说，大家都说，农忙的时候，只会更累。
无数的深夜。
她想起了离别前，宋爸爸支的招。
又那么巧，他乡遇救命恩人。
从国营饭店周景深主动搭讪，不容拒绝地跟她同桌吃饭。
她敏锐察觉出，他对她不一样。
他对她有好感。
她乐于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她是个颜控，周景深和沈渡的容貌都十分令她惊艳。
周景深气质偏冷，抿着唇不说话时，眉目冷酷，桀骜不驯，浑身充满一种说不出来的野性，张力十足，十分勾人。
沈渡长相俊朗温润，有一句诗跟他的气质很贴切，有匪君子，温其如玉。
真要选，其实她很难抉择。
当初那么果断坚定拒绝了沈渡，天知道她内心经过了什么样的挣扎。
是理性，促使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是个懒人，才到了这边，不想再次奔波，去一个新的环境生活。
再则，她也是要面子的，那天退婚的羞辱，她敏记于心。
初时浑浑噩噩，糟心事太多，人还麻木着，还不觉得什么。
闲了每每想起沈母来家里退婚时那高高在上，轻蔑看她的眼神，拐弯抹角说她配不上沈渡的打压式言语，让她觉得十分好笑。
每次想起来，她都会后悔，怎么当日没有骂回去，跟沈母说，世上又不是只有沈渡一个男人。
她就算嫁不出去，也不会踏入沈家一步。
沈渡第一次来这边找她，把结婚申请递到她手上时，她第一个念头是，打脸了吧。
高高在上的沈夫人。
那段青梅竹马的感情，主动的从来不是宋书言。
她拒绝得那么果决，有沈夫人的一份功劳。
所以，伤害到沈渡，真的不能怪她。
宋书言不是个纠结反复之人。
做出了选择，就会从一而终。
除非周景深令她失望了，攒够了失望，她才会离开。
宋书言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往秦奶奶家去。
才出了门，才发现沈渡并没有走，他靠在知青院的墙壁，干净挺括的军装后背沾上了泥尘也浑然不在意。
看见她出来，淡淡问了一句，“去哪？”
宋书言也不能不理他，“去秦奶奶家。”
“嗯。”
沈渡就这么跟着她后头，一言不发。
宋书言生生热得后背直冒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