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三喘得像条被烈日蒸干了最后一滴水分的滚地泥鳅,粘身的破斗篷吸饱了汗、血、沙尘混合物,沉甸甸贴在背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裹着喉头火烧火燎的灼痛。他猛地灌下几口混着沙粒、带着土腥味的浑水。冰冷的液体冲下食道,刺激得胃袋如同被粗糙的石子刮过,火辣辣的痛感蔓延开来,却诡异地压下了肺管子里的烟熏火燎。
污浊的秽元毒瘴在灼烫的沙风撕扯下,终究散了架般溃败消亡。头顶烈阳的毒鞭重新落下,抽打在暴露的皮肤上。他不敢回头去看那片死亡荆棘洼地深处那抹深蓝,那根骤然亮起的毒刺如同悬顶的寒针,迫使他榨干最后一丝气力,拖着沉重的残躯,跌撞蹒跚,死命朝着东北方向挣扎。每一步都深陷滚烫的沙窝,腿脚仿佛灌满了烧红的铁砂,下腹丹田处那颗被火山渣石强行堵塞的“煞涡”持续传来刀刮般的闷痛。沙漠无垠的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压得人窒息。唯有耳边热风卷着沙粒的呜咽,单调重复着死亡的挽歌。
就在意识在灼烤与痛楚的绞杀下摇摇欲坠,脚下发软、眼前阵阵发黑之际——
一阵突如其来的、湿润而略显浑浊的气流,如同沙漠深处垂死旅人幻想的甘泉,拂过脸颊。这气流带着明显的土腥和水汽,混合着一股奇异但旺盛的生命气息,顽强地冲破了裹挟铁腥的热风屏障。
嗡——
枯竭的丹田深处,那片被地煞燥气折磨得濒临崩溃的“寒煞池”似乎被这道湿冷的潮气撩拨,极其微弱地“活”了一下,残存的漩涡核心被滋润,缓慢而贪婪地吸纳着空气中弥散的水煞阴气!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清凉感,如同干枯河床渗出的露水,艰难渗入几近麻木的经络!
不是幻觉!
李十三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奋力睁开!
前方!
距离他几十丈开外,一道陡然隆起的、由巨大黑色和暗红色沙岩风化堆叠成的山崖残迹,如同疲惫的洪荒巨人脊梁,将汹涌的金色沙海强行阻隔、划开一道巨大的弯折。就在这道山崖怀抱的臂弯深处!
一小片巴掌大小的绿意!在无边无际的死亡之黄中,如同翡翠滴入滚烫的铜碗!骤然撞入视野!是生命在灼热炼狱中搏杀的倔强徽记!
那确是一方小小的绿洲!在干涸的河床故道中央,如同大地裂开一道狭长的伤口,渗出的一泊血泪。
绿洲主体被一方直径不过二三十丈的小水潭占据。水面并不清澈,呈现出一种饱含泥沙的浑浊青绿,在灼人的阳光下反射着粘稠刺眼的光斑,如同浑浊的翡翠。水潭边缘,一片片厚实的、形状不规则的暗绿色浮萍懒散漂浮,叶面肥厚,边缘蜷曲,叶脉深处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病态的紫红色,似乎吸饱了某种有害的矿物元素。水潭深处靠近河床石壁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些细长的、半透明青黑色水草在缓缓摇曳,如同盘踞潭底深处的、饱食腐败的怨灵长发。
环绕着水潭,沿着干涸河岸低洼湿润处,顽强地生长着一圈稀疏但高挺的树木。树干扭曲如挣扎的手臂,树皮皲裂粗糙,呈现出一种被烈日与风沙反复摧残的灰褐色。树冠同样低矮歪斜,枝叶的形状也很怪异:宽大肥厚的墨绿色叶片边缘密布着细小的锯齿,叶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细小绒毛。那绒毛在烈日炙烤下反射着微光,远远望去如同树冠上覆盖了一层霜雪。这些怪树的气息带着一种近乎辛辣刺鼻的生涩感,却又隐隐散发着旺盛、甚至有些蛮横的草木精气。
在水潭正西方,几株最为粗壮茂盛的怪树树荫下,隐约可见一小片坍塌过半、被沙土掩埋了大半轮廓的废墟残垣。仅存的半截石墙由巨大的不规则褐色石块垒砌,布满风霜打磨和岁月啃噬的痕迹,如同沉默的墓碑。墙壁上依稀残留着一些被岁月模糊的、粗犷原始的线条刻痕,像是描绘着某种早已失传的祭祀舞蹈或异兽搏斗。
一片被沙尘和岁月啃噬了大半的绿洲,一方浑浊的水潭,几圈扭曲狰狞的怪树,一隅死寂的断壁残垣。这便是死寂黄沙中唯一的生机据点,微弱却真实地对抗着头顶那轮永不疲倦的炙热金乌。
水!
安全!暂时!
李十三的眼珠瞬间被潭水粘住,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强烈的干渴如同一只无形的、燃着火焰的铁爪,死死扼住了咽喉。他能感觉到手中那个沉重的皮水囊还在晃荡,但浑黄的水混着沙粒,只能勉强维持不死,根本解不了那股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渴火。潭水近在咫尺,那股浑浊腥涩却带着浓厚水腥气的味道,对此刻的他来说,几乎等同于琼浆玉液!
顾不得身上千疮百孔的伤痕和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李十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了水潭边缘。粗砺的沙石硌着膝盖的伤口,剧痛尖锐,却无法阻挡他伸向水面的渴望。
嘶——
他的头猛地扎进那片浑浊的青绿水波中!
冰凉!粘稠!混杂着极细微沙砾质感的水流瞬间包裹住燥热的脸颊和枯裂的嘴唇!一股强烈的土腥、青苔腐败和某种极淡的铁锈甜味粗暴地灌入他的口鼻!口腔粘膜如同被砂纸摩擦,舌根泛起浓重的涩感!那味道恶劣得如同浸泡了百年的生锈铁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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