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木兰围场弓声震塞北
乾隆五十年七月,木兰围场的草甸子被晒成金红色,风里飘着松针的清苦和狍子粪的腥暖。卯时三刻,御营大帐的牛皮帘“哗啦”掀开,乾隆皇帝踩着露水走出,玄色大氅下摆扫过沾着晨霜的草尖,惊起几只藏在草窠里的鹌鹑。
“皇上,今儿个猎场划了东、西、中三围,东边是狍鹿群,西边有黑熊洞,中围……”领侍卫内大臣富察·傅恒之子福康安捧着牛皮地图,话没说完就被乾隆抬手打断。
“朕知道。”乾隆望着远处起伏的丘陵,晨光在他眉骨上镀了层金边,“中围有头带白角的公鹿,去年朕见它时,还带着两头小鹿——今年该教它晓得,这木兰围场的规矩。”
这话让周围的侍卫们交换了个眼神。自康熙朝设立木兰秋狝,“习武绥远”便是祖制,乾隆登基五十年,从未缺席过一次秋狝,箭术之精连蒙古王公都要竖大拇指。但今年不同——皇上虚岁七十九了,虽说腰板还挺得笔直,可昨儿夜里,福康安亲眼看见小太监捧着温热的护膝进出御帐。
“传旨,辰时开围。”乾隆接过侍卫递来的雕花弓,弓弦是用东北黑熊筋搓的,弓把上嵌着康熙朝老匠人的螺钿山水,“让阿哥们都打起精神,别学那些个只会吟风弄月的文臣,把骑射本事丢了。”
卯时五刻,三营将士已在猎场外围列成半月阵。苏老爷子的孙子虎娃此刻正蹲在御营外的马厩里,攥着把青草喂皇上的坐骑“赤电”——这匹枣红马是乾隆二十年征准噶尔时缴获的战马,蹄铁上还留着当年踏过戈壁的裂纹。虎娃是山东德州有名的马具匠学徒,跟着进京献马具的师父进了御营,此刻见马厩角落堆着几副旧箭囊,囊上的金线绣着“十全”暗纹,忽然想起爷爷去年千叟宴带回的银牌。
“小子,躲这儿偷闲呢?”突然响起的粗嗓门惊得虎娃手一抖,青草撒了一地。抬头见是御营的巴图鲁侍卫,腰间挂着的弯刀鞘上嵌着狼头银饰,正是蒙古王公进献的贡品,“皇上今儿个要射白角鹿,你师父让你把新做的鹿皮箭袋送去大帐——别磨蹭,误了时辰小心挨板子。”
虎娃抱着箭袋跑过营盘时,正撞见各旗王公大臣骑马列阵。他看见和珅穿着月白团龙纹的骑装,腰间缠着明黄丝绦,手里攥着柄镶宝石的马鞭,正笑着和身旁的蒙古台吉说话,马蹄旁蹲着只油光水滑的细犬,正是乾隆赐的“御犬追风”。再往前看,诸位皇子已在阵前候着,大阿哥永璜的箭囊上绣着五爪金龙,十二阿哥永璂的箭囊却是素面——虎娃听师父说过,这是因为永璂的生母失宠,连带着儿子也不得皇上待见。
“启禀皇上,鹿皮箭袋送到。”虎娃掀开帐帘时,乾隆正对着铜鉴调整箭袖。老人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骑服,袖口磨出毛边,却比昨儿千叟宴上的明黄袍更显精神。虎娃忽然想起爷爷说的“皇上曾穿青布衫治水”,此刻见真人,才发现那骑服的下摆上,竟补着块不起眼的补丁,针脚细密,像极了奶奶缝的粗布衣裳。
“放下吧。”乾隆扫了眼箭袋,指尖忽然顿住——袋口用红绒线绣着只振翅的鸿雁,正是山东民间常见的绣样,“小子,这鸿雁绣得生动,是你绣的?”
虎娃没想到皇上会跟他说话,慌忙磕头:“回皇上的话,是俺师父教的,说鸿雁南飞,象征皇上的恩威遍天下……”话没说完就红了脸,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套话,不像爷爷在千叟宴上能跟皇上说掏心窝子的话。
乾隆却笑了,伸手摸了摸箭袋上的鸿雁:“你师父倒是个会说话的。不过朕觉得,鸿雁再好,不如它肚子里能揣着老百姓的收成——就像这箭袋,做得结实了,才能装得住利箭,护得住家国。”说着,他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雕翎箭,箭杆上刻着“乾隆五十年秋”的字样,尾部的雁羽还带着淡淡的血痕,“去告诉你们师父,以后箭袋不用绣那么多花样,多缝两层鹿皮,别让箭杆磨了手。”
虎娃愣愣地退出来,手里还攥着皇上摸过的箭袋。营外的号角声恰在此时响起,“呜——”的长音惊飞了草甸上的苍鹰,他看见乾隆已翻身上马,赤电踏起的草屑在晨光里飞旋,老人腰间的玉佩晃了晃,竟不是想象中的玉龙,而是块磨得发亮的老山檀木,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寿”字,像小孩子的手笔。
辰时整,围猎开始。虎娃跟着人群跑到高处,只见三营将士如潮水般向猎场中央推进,受惊的狍子、野兔四散奔逃,却被训练有素的猎犬追得无路可逃。忽然听见“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划破空气,正中一头公狍的前腿,那狍子踉跄两步,跪倒在乾隆马前——竟是大阿哥永璜射的。
“好箭法!”和珅带头喝彩,周围响起一片掌声。永璜拨转马头,向乾隆拱手,脸上带着得意:“儿臣幸不辱命,为皇阿玛讨个好彩头。”
乾隆却没笑。他盯着地上挣扎的狍子,忽然问:“你可知这狍子为何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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