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这就是你们区分勒死和缢死的关键吧?”陈诗羽眼睛一亮。最近她总捧着法医学教材啃,对这类推理判断总算有了些门道,尤其是经历过那起山坳命案后,对颈部窒息的尸体现象更有了直观认识。
我笑着点头。法医区分勒死和缢死,主要看脖子上的痕迹形态:缢死是靠自身重力把绳子压在脖子上,所以痕迹自然有轻有重,甚至会有“提空”的地方(比如绳子两端向上收紧,中间痕迹浅);但勒死是用外力硬把绳子勒在脖子上,脖子是圆的,受力均匀,痕迹也就更整齐,而且大多数勒痕会在脖子后面相交——缢死常见于自杀,勒死则更可能是他杀。
“死者脖子上的痕迹很宽,皮肤蹭破的地方也不明显,说明凶器是那种软软的、宽宽的绳子。”我皱眉,“凶手为啥不用更细、更容易勒死人的绳子呢?”
“没提前准备,临时起意吧?”林涛猜道。
我点点头,继续尸检。按常规,我们对女性尸体的乳头、口腔、肛门、阴道都提取了拭子,尤其是阴道擦拭物,还做了精斑预实验——结果让大家眼睛都瞪大了。
“弱阳性?!有精斑!这要是能查出DNA,可就是铁证啊!”大宝声音带点激动。
“泡了两天水,怎么还能检出精斑?”陈诗羽纳闷,“而且弱阳性的话,能提取到DNA吗?”
我笑了:“这你得纠正思路。很多人觉得有些案子肯定能查到DNA,有些肯定不能,其实这是概率问题,不是绝对的。比如强奸案,尸体新鲜、环境干燥,查到DNA的概率高,但也不是100%——以前的‘云泰案’就是例子。再比如勒死案,现场绳子上看似没证据,可小概率也能查到凶手的皮肤碎屑DNA。所以啊,检材必须细致提取,再‘不可能’的情况都得试,说不定就有意外发现——这不,水里泡了两天的尸体,试了试,精斑预实验居然阳性,这就是小概率撞上了。”
“那这么说,很多案子破获靠巧合?”陈诗羽歪头,一脸天真。
“确实有巧合,但没认真严谨的态度,巧合永远不会来。”我认真道。
胡科长点头:“内裤一并送去DNA实验室吧。”
“不过……”大宝盯着尸体犹豫,“虽然有精斑,但性侵迹象好像不明显啊?死者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下身也没看到伤痕。”
“衣服整齐、没伤痕不代表没性侵。”我解释,“可能是性侵后死者自己穿了衣服,也可能是凶手杀完人又给穿上。有伤痕可能是强奸,没伤痕也不能证明死者自愿——有线索就接着查。”
大宝嗯了一声,尸检继续。
虽说凶手用的凶器不算“顺手”,但力气可不小——切开死者颈部皮肤,里面肌肉大片出血,看得人揪心:“凶手够狠的,而且因为工具不利索,死者从窒息到断气,过程挺漫长,遭老罪了。”
“舌骨、甲状软骨、环状软骨都骨折了。”大宝用止血钳轻轻摆正死者喉部碎裂的骨头,声音发沉。
我剪开死者的气管和食管,仔细查看:“气管、食管里没水草、泥沙,也没溺液和呛咳的气泡——死者是死后被扔进水里的,入水时已经没了呼吸。”
“胃里也没溺液。”大宝打开胃袋,“里面的食物都快消化完了,已经进到小肠里,估计死者是吃完最后一顿饭三到四小时后死的。”
我指着死者四肢关节处的皮下出血:“这儿有零散的约束伤和抵抗伤,不过反抗不算激烈,说明凶手和死者体力差距挺大。”
尸检结束时,胡科长开口问:“你们觉得,这案子大概率是啥性质?”
解剖室里静了一瞬,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晰。死者腰骶部那只栩栩如生的红蝴蝶文身,在惨白的尸体上格外刺目——没了钱包手机的皮包、全黑的眼球、宽软绳索留下的勒痕、弱阳性的精斑……这些碎片似的线索,像散落在湖面的拼图,等着被拼成一幅完整的真相图景。
林涛下意识摸了摸相机,陈诗羽捏紧了记录本,大宝盯着死者颈部的伤痕没说话——此刻没人急着下结论,因为大家都清楚:法医能给的,是尸体上的真相;而藏在这真相背后的动机、关系、凶手的模样,还得靠接下来抽丝剥茧的侦查。
“先确认死者身份吧。”我摘下手套,“那处文身这么独特,说不定有人认得……”
胡科长点头,掏出手机联系侦查员。不锈钢器械的碰撞声渐渐消失,解剖室的门被推开,热风裹着蝉鸣涌进来,吹得尸检台上的记录纸沙沙作响——这具泡在水里两天的尸体,已经用身上每一道痕迹,向世界发出了无声的“控诉”,而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被翻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