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丽遵从了周教授的建议。
她走出了那间让她感到窒息的画室,离开了满是松节油气味的教学楼。羊城八月的阳光,让她有些眩晕。
按照周教授的指点,她应该坐公交车去荔湾,去看看那些藏在骑楼里的西关大屋,去走一走铺满青石板的老街,去感受最地道的羊城市井风情。那里有雕花的满洲窗,有提着鸟笼散步的老人,有飘着香味的茶楼。
艺术来源于生活。
周教授的话还在耳边。
可她的双脚,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她穿过校园,走上了通往校门的大路。在那个应该向左转,去往市区的岔路口,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前走去。
前面那条路,通向郊区。
通向那个尘土飞扬,满是厂房的地方。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我只是去看看,看看我设计的那些样品怎么样了。这是正事,关系到汇川,关系到母亲的心血。
这个理由听起来无比正当,让她原本有些慌乱的心,安定了不少。
她走得很快,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厂房和灰色的围墙。空气中,松节油的味道早已散去,被一种混杂着煤灰和工业废料的气味所取代。
这条路她走过,上次是和母亲一起,坐着梁文浩的车。
想到这个名字,赵小丽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随即又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把那个穿着白衬衫的侧影从脑海里甩出去。
就在这时,她的脚步停住了。
在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那辆车她认得。
车子停得很歪斜,一半在马路上,一半压着路边的野草。车头引擎盖被高高掀起,像一张大张着的嘴。
一个人正俯着身子,大半个身体都探进了那个黑洞洞的引擎仓里。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手臂上、脸上,都沾着黑乎乎的油污。
赵小丽远远地站着,一时间竟没敢再往前走。
那个背影,是梁文浩。
往日里,他是那个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运筹帷幄的“浩哥”;是那个一声令下,强子和阿力就闻风而动的“老大”;是那个在电话里,用几句简短的话就能让她心神不宁的男人。
他总是从容的,强大的,甚至带着几分危险的。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正跟一堆复杂的零件和管线较劲,眉头紧锁,额头上全是汗水。一阵风吹过,扬起地上的尘土,他有些烦躁地抬起手臂,用沾满油污的手背抹了一把脸,结果蹭出了一道更黑的印子。
这一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的光环和距离感,看起来竟有几分狼狈,和一种说不出的、真实的“接地气”。
赵小丽的心,忽然就被这副景象给轻轻地撞了一下。
她犹豫了很久。
走过去?她什么也不懂,只会添乱。
掉头走?好像又显得太刻意,太不近人情。
最终,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迈开了脚步。她走得很慢,高跟凉鞋踩在满是砂石的路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梁文浩听到了声音,从车头里抬起头来。
看到是她,他明显地愣了一下,动作都停住了。
“我……路过。”赵小丽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来工厂看看样品。”
梁文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他的T恤下摆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腰腹轮廓。
“车……坏了?”赵小丽指了指那辆车,问了一句废话。
“嗯。”梁文浩总算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转过身,又埋头进了引擎里,“小毛病。”
气氛重新陷入了沉默。
赵小丽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太阳火辣辣地烤着,蝉在路边的野草丛里声嘶力竭地叫着,叫得人心烦意乱。
她看着他忙碌,看着他用手里的工具这里敲敲,那里拧拧。
“帮我递一下那个。”他忽然开口,头也没抬,指了指旁边工具箱里的一个东西。
“哦,好。”赵小丽赶紧蹲下身,从一堆油腻腻的工具里,找到了他要的那把扳手,笨拙地递了过去。
“不是这个,旁边那个小的。”
“哦。”她又换了一把。
“再旁边那个,带齿的。”
“……哦。”
她在他简单的指令下,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只有金属零件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和他偶尔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指令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额头、鼻尖、下巴,都挂上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印子。
赵小丽下意识地打开了自己的挎包。包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画笔、速写本,还有一个小小的零钱包,和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手帕。
那是母亲让她随身带着的,说女孩子家,要讲究干净。
她拿出手帕,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
“你……擦擦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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