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的铜鹤香炉腾起第三道青烟时,户部尚书卢兆谦抖开三寸厚的弹劾奏章:"崖州春赋仅收六成,陈初擅自截留四成充作军饷,此乃动摇国本!"
刑部侍郎梅浩新立即附议:"陛下,这般以商代税,实际是蚕食朝廷命脉!"他袖中滑落半片残纸——正是陈初焚烧的阮家寨地契拓本,边缘还沾着雄黄粉。
"下官有异议!"刑部员外郎钱升突然出列,怀中掉出卷染着雄黄味的账册。
“南疆监察御史林怀素三月十二日的奏报明载——"他故意将"林怀素"三字咬得极重,"陈大人所截赋税计八千六百七十三贯二百文,尽数用于购置避瘴药材、修建铁木箭楼四十七座!"
账册摔在金砖上的刹那,露出末页朱砂批注:"甲字三号箭楼耗银二百两,经手人邵安平。"
那邵安平正是三年前因弹劾梅浩新舅父贪墨,被贬去南疆的户部给事中。
赵德山点点头,说道:“这么说,陈初虽然擅自截留春赋,但可没有往自己口袋里放!”
钱升答道:“启禀陛下,正是如此!”
梅浩新急道:“可是,地方官员都这样效法的话,那不是乱套了?”
当钱升举证陈初修建箭楼时,丁浩原突然补充道:"启禀陛下,说起军备制造,臣发现一件趣事。臣巡察南疆时,曾在趾趾溶洞暗河中发现大批精铁兵器。"他展开的舆图突然被穿堂风吹到梅浩新面前,"其上所刻柳州官坊的鹰徽,倒与先前沈荣案收缴的制式相同。"
梅浩新袖中的手猛然攥紧——这正是他当年偷换军械留下的暗记。
赵德山明显对‘趣事’非常警觉敏锐,问道:"你说,阮家寨的兵器比官军还精良?好好派人查查,是不是阮家寨出了哪位能工巧匠?"
赵德山冷冷地哼了一声,指尖在翡翠腰带上敲出的闷响,每一声都像砸在梅浩新心头。
御史萧允正出列朗声道:"臣会认真查证此事。回到刚才说的,南疆转运使沈明远奏报在此——崖州今春商税实增五成有奇,皆因陈大人设边市、通货殖所致。"
他抖开的公文上赫然列着"新建箭楼四十七座,费银八千六百七十三贯二百文",每个数字都钤着转运使司的朱砂核验印。
梅浩新冷汗直冒,完全没有听进去萧允正的话语,只是在想,也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发现他参与其中?
户部尚书卢兆谦说道:“陛下,无论如何,截留赋税的做法要不得!”
九重御座上,赵德山把玩着翡翠腰带忽然开口:"这腰带值多少赋税?"满殿死寂中,腰带内侧"一统南疆"的刻痕在日光下宛如刀疤。
众臣心中一凛,皇帝这是敲打大家啊。
这是在说,你们盯着赋税斤斤计较,却不知一场叛乱造成的损失,远远大过数目有限的赋税!阮老大'一统南疆'的野心,不比赋税流失更可怕?
随着一声退朝,第一次朝廷对陈初功过的争议,就这样在众人的惴惴不安中结束。
梅浩新疾步穿过海棠门,工部侍郎王淳的皂靴声追魂似的黏在身后。
见四周没人,王淳这才问道:“那批溶洞铁器的账册怎办?"
梅浩新摩挲着袖中雄黄药囊——陈初在南疆用此物驱虫大获成功,他特意要来研究破绽,"今夜就全部销毁!还有,溶洞那些铁器,也得全部处理干净!另外,柳州官坊的模具,也留不得!"
王淳说道:"当年倒卖军械时留在熔炉暗格的模子,下官已命人重熔。只是陈初的人接管了官坊,这批模具最深处的柳州暗记实在难毁!”
王淳皱了皱眉道:“还有,陈初的人日夜把守溶洞,这最后一批铁器实在难运!
"走水路。"梅浩新将雄黄药囊掷入金水河,涟漪荡开处,隐约现出落星湾的轮廓,"今夜就沉!"
钱升与丁浩原沉默地走过御马监,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丁大人如何看待今日廷议?"钱升忽然开口问道。
丁浩原驻足望向宫墙上惊飞的寒鸦:"陈初行事虽莽,却扎扎实实省了朝廷平叛军费。"他忽然压低声音,"倒是梅侍郎对溶洞铁器过于关切,可不像他平日作风。"
一队禁军持戟而过,铁甲声淹没了尾音。
御史萧允正独自落在最后,忽驻足端详宫墙缝隙。
半片染着铁锈的靛蓝布帛卡在砖缝间,与梅浩新袖口缺角严丝合缝。他不动声色抽出《御史台录簿》,在页角绘下锈痕纹样——正是柳州官坊甲字号铁器的防伪印记。
菱花窗棂滤进的秋阳斜斜铺在柔仪殿的青砖地上,赵心玉正执银剪修剪瓶中菊枝。
侍女姜兰捧着鎏金茶盘碎步进殿,新沏的龙团胜雪蒸腾起袅袅雾气,却掩不住她眉间一缕忧色。
"公主,"姜兰将茶盏轻搁案几,声音刻意压低却掩不住焦急,"今早廷议闹得厉害,户部参陈大……陈大人截留崖州春赋,梅侍郎那帮人咬得死紧。"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盘边缘,"说是私留税赋动摇国本……"
赵心玉剪枝的银剪忽地悬在半空,菊瓣簌簌落在《南疆舆图》上,正盖住崖州海岸线。她垂眸凝视茶汤中浮沉的银毫:"他向来不贪,既敢留,定有万全考量。"
姜兰说道:“还是公主懂得陈大哥。刑部员外郎钱升和御史台监察御史萧允正都帮陈大哥作证了,陈大哥私留春赋,是用来建造箭楼的。”
赵心玉叹道:“总有些人拿所谓的规矩发难。他立再大的功,估计也挡不住他们挑刺的眼光。”
姜兰说道:“是啊,不过,今天丁巡抚还提了一件趣事。说是趾趾溶洞暗河中发现大批精铁兵器。其上所刻柳州官坊的鹰徽,与几个月前沈荣案收缴的制式相同。"
赵心玉说道:“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这帮蛀虫,自己给自己挖坟墓啊!”
姜兰说道:“谁说不是呢?我也在想,这些人胆大包天,沈荣案收缴的从柳州进货的走私物品,没来得及卖给奴奴,一转眼卖到了趾趾那,又变成银子了,真是好手段,怪不得皇上说要好好查查呢!”
“要好好查查谁呢?”突然有人进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