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邢夫人自入贾府,虽忝居贾赦填房之位,然于当家理事上,终是无那实打实的权柄。她每日里眼睁睁瞧着王夫人稳坐内宅高位,王熙凤在银钱俗务间纵横捭阖,众人皆如众星捧月般奉承,心中那妒意与贪念,恰似地火在暗涌,一日强似一日。
又常听得府里下人们私下窃窃私语,提及那放债取利之事,本利辗转相滚,竟如聚宝盆一般,金银源源不断,这如何能不让她心痒难搔,恰似猫爪挠心。
遂暗中指使陪房王善保家的,私下设起那放贷的局子,专寻小门小户人家下手,所定利钱之刁钻狠辣,便是久经商场的精明商贾见了,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暗叹这手段太过狠绝。
这日,邢夫人歪在那湘妃榻上,榻上铺陈的蜀锦软褥,色泽温润,触手生暖,其上绣就的并蒂莲花,针法繁复精妙,花瓣仿若能迎风颤动。她手中执着那鎏金手炉,炉身精镂细刻着如意云纹,丝丝暖香从镂空处袅袅升腾,在她面前氲出一片朦胧。邢夫人微阖双眸,看似慵懒闲适,实则心中如辘轳般,正紧着算计利钱的账目。
王善保家的轻手轻脚入得房来,先是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身子弯得极低,头垂得仿若要贴到地面,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方小心翼翼地细细回禀道:“太太,嫣红那远房堂兄赵成,先前从咱们钱庄借了十五两银子做小本买卖,可如今时移世易,这利钱利滚利,竟已累至三十两之巨了。偏偏那赵成又重病卧床,家中一贫如洗,只剩下个寡嫂刘氏,苦苦挣命般地支撑着,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万分呐。”
邢夫人闻言,缓缓睁开双眸,那眼中寒芒一闪,似腊月的冰棱,冷哼一声道:“哼!我当是哪门子亲戚,原来是嫣红那穷酸的堂兄。既敢张嘴借钱,就得有本事还钱,难道穷骨头就想耍赖不成?”说罢,她伸出手指,轻轻叩着手炉,面上浮起一丝阴鸷之色,“正好借此事,叫那贱婢明白明白,在我跟前,容不得她耍半点小心思。”当下,便颐指气使地命王善保家的,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气势汹汹地直往赵家而去。
且说那赵家,地处偏僻,乃是一处破败不堪的茅屋,四周屋墙东倒西歪,好似风一吹便会轰然坍塌。北风如恶兽般呼啸着,卷着枯叶呜呜咽咽地往屋里钻,仿佛是冤魂在幽泣。屋内昏暗如狱,唯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散发着摇曳不定的微光,在这寒夜中,更添几分凄凉惨淡。
赵成躺在床上,形如槁木,面色惨白如纸,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在,双眼深陷,几乎脱了人形。刘氏坐在床边,就着那昏黄的灯光缝补衣裳,一针一线,满是对这个摇摇欲坠之家的无奈与悲戚。她不时抬眼瞅瞅丈夫,眼中忧心如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怕惊扰了丈夫,只能偷偷抬手抹一把泪。
忽听得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好似要将这茅屋震塌,王善保家的一脚踹开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王善保家的身着一件青布夹袄,外头罩着一件黑缎子背心,头上梳着高高的攒珠髻,两耳坠着的银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她双手叉腰,三角眼中凶光毕露,扯着嗓子尖声道:“好哇!躲在这儿装可怜,欠夫人的银子打算拖到什么时候还?”那声音尖锐得好似要划破这层黑暗,瞬间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刘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一颤,手中银针“当啷”一声掉落,她惊恐地抬眼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群凶神恶煞般的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地,泪水夺眶而出,哭求道:“嬷嬷行行好,当家的一病不起,家中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哪里拿得出银子啊……还请嬷嬷高抬贵手,宽限些时日。等他病好了,哪怕是做牛做马,也一定把银子如数奉还。”
“拿不出?”王善保家的眼中满是鄙夷,向前一步,如老鹰抓小鸡般一把扯过刘氏的鬓发,恶狠狠地说道:“那就拿人抵债!听说你家有个未出阁的闺女,送去庄子上当粗使丫头,抵了这债!”话音未落,几个婆子如狼似虎般冲进里屋。
不多时,便将赵成年幼的女儿生生拖出。那小女孩不过五六岁年纪,身着一件打着层层补丁的粗布衣裳,小脸冻得红一块紫一块,此刻吓得大声哭喊,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叫人闻之心碎。
刘氏哭喊着扑过去,想要护住自己的女儿,却被婆子们用力一推,重重摔倒在地。她的额头磕在砖角上,顿时鲜血直流,洇红了那冰冷的地面。可即便如此,她仍挣扎着想要起身,口中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我的儿啊!别碰我的儿!”
再说嫣红,本是邢夫人强买来的小妾。她出身贫寒,自幼便在尘世的泥沼中挣扎,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那日被卖入贾府时,母亲哭得肝肠寸断,泪水湿透了衣衫,紧紧拉住她的手,似要将满心的不舍与担忧都注入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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