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岂人力资源中介公司的格子间,复印纸和焦虑的气味像陈年老垢,死死扒在空气里。项目专员阿到,那张淹没在工位海洋里毫无波澜的脸,此刻正对着屏幕上刺目的红框——清洁工老陈的“未来人才预测系统”评估报告。“综合淘汰率:99.7%。生存适配性:极低。建议:终止人力合作。”冰冷的字符像淬了毒的针。
“哟,阿到,又对着你那宝贝屏幕演内心戏呢?”行政主管哈哈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像生锈的锯子,划破了沉闷的空气。他端着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踱到阿到工位旁,肥厚的下巴几乎要压在显示器上。“啧啧啧,老陈头!99.7%!”他夸张地咂着嘴,杯里的咖啡晃荡着,“瞧瞧,铁板钉钉!系统直接判了斩立决!哈!”他灌了一大口,褐色的液体在杯口留下印记,“我早八百年就说了,这种扫地的,就是工业革命没扫干净的渣滓!效率!现在讲的是这个!”他油腻的手指用力戳着屏幕,“系统说了,他不配活着——至少,不配在咱这盘棋里占个格子!利索点,处理了,看着碍眼!”
阿到没应声,只是搁在鼠标上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下颌线绷紧了些。
“哈主管,”一个带着点沙哑质感的年轻女声响起,语气平静,却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哈哈的聒噪。是阿瑶,90后,入职快十年了,算是公司里的“年轻的老油条”。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托着一个厚得像块城砖、边角磨得圆润发亮的硬壳笔记本,走过来稳稳地放在阿到桌上。“老陈刚托我转交的,说是他‘没用’的玩意儿,让看看能不能当废纸回收。”她语气平淡,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哈哈。
“废纸?我看也是废纸!”哈哈嗤之以鼻,嫌弃地挥挥手,“一股子灰尘味!赶紧扔了,别放阿到桌上占地方!影响他处理‘正事’!”他特意加重了“正事”两个字,眼神瞟向那份冰冷的报告。
阿瑶没看他,直接上手翻开了笔记本,动作熟练。她指着里面密密麻麻、工整到近乎刻板的表格,对阿到说:“阿到,你看这儿。”她的指尖划过一行行严谨的记录,“B区消防通道门禁电机,异响频率记录,从去年十一月到现在,每周三次,持续时间、声音特征变化…全在这儿。还有这儿,C栋地下二层西侧墙体渗水点,水量变化跟垃圾清运车辆的吨位、频次关联分析…更绝的是这个,”她翻到后面,“整栋楼所有公共区域垃圾桶清空后,再次达到75%容量的平均时间,精确到分钟。他甚至做了不同楼层、不同部门垃圾成分差异对清运效率的影响分析!”
阿到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一把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纸张因常年书写留下的微凹和粗粝。这本被“未来人才预测系统”冰冷判定为“认知能力低下”、“无法适应新技术”的老清洁工的“遗物”,里面竟然是一座用最原始方式构建的、关于这栋建筑活体脉动的微型数据要塞!系统引以为傲的扫描,只捕捉到了“触屏超时”、“培训失败”这些表面伤痕,却对这本子里承载的、机器感官无法触及的“建筑呼吸”视若无睹。
阿到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将那本沉甸甸的笔记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某种失落的圣物,大步流星地走向连接着“未来人才预测系统”的公共分析终端。他的步伐带着一种沉默的、近乎悲壮的决心。
“喂!阿到!你魔怔了?”哈哈在后面嚷道,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抱着那老古董的破本子,想给他开个追悼会还是怎么着?”
阿瑶双手插在工装裤口袋里,慢悠悠地跟了过去,语气波澜不惊:“哈主管,阿到大概是想证明一下,系统判定的‘无用数据’,是不是真的那么没用。”
“证明?用这玩意儿?”哈哈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抱着肚子,笑声在办公区回荡,“给人工智能喂手写笔记?阿到这小子是加班加傻了吧?那破本子垫桌脚都嫌不平整!”他晃荡着肥硕的身躯跟到终端旁,准备欣赏一出闹剧,“阿到!省省吧!历史早就证明过了!蒸汽机刚冒烟那会儿,多少裁缝铺老板哭天抢地,骂它是抢饭碗的怪物!结果呢?”他模仿着老顽固的腔调,随即换上胜利者的傲慢,“历史的车轮碾过去,管你是裁缝还是什么!老陈头,就是那该被碾成粉末的旧时代尘埃!系统就是真理!普朗克说了,新真理站稳脚跟,靠的不是说服老顽固,而是等他们死绝!老陈头就该……”
终端前,阿到仿佛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噪音。他全神贯注,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系统后台的非结构化数据导入接口。他像一个执着而孤独的考古学家,开始艰难地“翻译”老陈笔记里那些关于门禁异响的频谱描述、渗水点与车辆震动的关联、垃圾桶饱和曲线…一行行,一条条,将那些带着体温和灰尘气息的原始观测,强行塞进“未来”那冰冷精密的喉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