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中介所流传起个传说:深夜值班的姑娘总会在茶水间留盏灯,给那些不敢回家的人。而阿彩知道,当黎明撕开夜幕,每个人都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就像她工位上那盆绿萝,在空调房里努力生长,等待某天能触到窗外的阳光。
山门外的四大金刚依然沉默,但阿彩开始相信,有些坚持就像地底的根须,虽然看不见,却能让整座山门都站得更稳些。
《山门内外》
皮特哥的西装袖口磨出毛边时,终于在会议室吞下了那颗裹着糖衣的苦果。
"皮特啊,公司新规——劳务派遣员工社保由个人承担。"总经理的保温杯盖拧开又合上,热气在镜片上氤氲成雾,"你部门业绩连续三月垫底,再不达标……"
他盯着投影幕布上跳动的数据,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当时他还是项目主管,带着实习生阿彩在工业区贴招聘广告。穿胶鞋的工头叼着烟,用扳手敲着生锈的铁门:"小姑娘长得俊,不如跟我去KTV当领班?"阿彩攥着传单的手背爆出青筋,被他一把拉到身后。
"王总,社保新规涉及劳动法……"他试图在合同条款里寻找转圜余地。
"啪!"总经理把钢笔拍在红木桌上,"当年你替求职者争取工伤赔偿,害得客户撤单,是谁在董事会上保的你?"
皮特哥感觉后颈的汗毛集体竖立,像被雨淋透的刺猬。他想起阿彩工位上那盆绿萝,浇水太多会烂根,不浇会枯死,恰似这间办公室里所有游走的灵魂。
深夜加班时,他看见阿彩又在偷偷修改岗位信息。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中介不是慈善堂。"这句话他说了三年,说给自己听,也说给每个试图在规则缝隙里种花的人听。
直到那场意外。建筑工老张从脚手架坠落,包工头消失无踪。阿彩举着变形的安全帽冲进办公室时,他正在给客户倒茶。茶水溢出杯沿,在胡桃木桌面蜿蜒成河。
"皮特哥,工伤认定需要原合同复印件。"阿彩的声音像绷紧的弦,"但当时你说服客户签的是劳务协议……"
他望着窗外霓虹,突然想起总经理办公室那幅《猛虎下山图》。原来自己才是被困在玻璃罩里的困兽,那些年替求职者争取的每分钱,都是抽在身上的荆条。
升职宴那晚,皮特哥对着镜子系领带。镜中人西装革履,眉骨处的疤痕被粉底盖住——那是三年前阻止工头时留下的勋章。酒会上,他举杯挡开总经理递来的雪茄:"王总,劳务派遣员工社保……"
"啪!"酒杯相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外的白鸽。他看见总经理眯起的眼缝里闪过精光,像极了当年工头叼烟的模样。
"现在该叫您皮总监了。"阿彩把辞职信拍在他办公桌上时,绿萝的黄叶正簌簌落下。她指着新修订的《劳务派遣暂行规定》:"上个月刚实施的法规,您比谁都清楚。"
皮特哥转动着尾戒,铂金戒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老张残缺的右手,想起阿彩柜子里那摞考研真题,想起总经理办公室那幅《猛虎下山图》的落款——原来猛虎从未下山,只是换了副皮囊。
"中介所是座山门。"他点燃阿彩留下的辞职信,火舌舔舐着"仁义道德"四个字,"四大金刚镇守四方,有人持剑开道,就要有人托塔镇妖。"
阿彩转身时撞翻了那盆绿萝。陶土碎裂的声响里,皮特哥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当时他拽着阿彩在雨里狂奔,雨水混着泪水冲花了她的眼线,像两只刚出壳的雏鸟。
如今雏鸟要飞往南方,而他站在山门内,看着新来的实习生们对着铜像作揖。持国天王怀里的琵琶换了新弦,广目天王腕间的龙蛇褪了漆皮,唯有增长天王的宝剑依然寒光凛冽,多闻天王的宝塔又重镀了层金箔。
"总监,宏远建筑要裁撤三十名工人。"秘书推门而入,合同书在风中哗哗作响。
皮特哥在裁员协议上盖章时,听见楼下传来争执声。新来的项目专员正拦着个拄拐杖的老人,老人怀里抱着褪色的安全帽,像抱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突然想起阿彩离职那天下着雪。雪花落进她发间,转瞬就化了,像那些终究没能熬过寒冬的理想。而此刻春寒料峭,办公室的空调嗡嗡作响,他往保温杯里丢了粒枸杞,看它载沉载浮,如同所有在规则里求生的人。
《山门内外Ⅱ:荔枝劫》
皮特哥把玩着新得的犀角杯,冰裂纹里渗着暗红血渍。这是客户送的"小玩意儿",就像那些藏在合同条款里的陷阱,总裹着蜜糖色的外衣。
"皮总监,宏远建筑工人的补偿金……"秘书欲言又止,文件袋边缘磨出了毛边。
他盯着杯中晃动的红酒,忽然想起阿彩离职那天的雪。雪花落进她脖颈,融化时像极了工人们领到欠薪时滚落的泪。当时他骂她烂好人,说中介所不是解忧杂货铺,现在想来,那姑娘何尝不是一颗鲜荔枝,被人从枝头摘下,在权力的马嵬坡上滚了满身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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