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摇摇头,指了指桌上堆成山的表单。“孙总,”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我们为什么非要这样?”
孙浩天沉默了片刻,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对面写字楼的灯大多已经熄灭,只有天岂这一层还亮得刺眼。“看见那栋楼没有?” 他指着斜对面的玻璃幕墙大厦,“下个月,鼎盛人力要在那里开分公司。他们有资本,有资源,我们这种小公司,除了抢时间,没别的办法。”
他转过身,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现在是招聘旺季,是个窗口期。我们必须在这三个月里站稳脚跟,不然等那些大公司反应过来,我们连汤都喝不上。” 孙浩天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你的持股证明,虽然不多,但天岂要是能活下来,这些就值钱。”
阿衡捏着那个薄薄的信封,感觉像捏着块烧红的烙铁。他知道孙浩天说的是实话,公司的福利手册上确实写着双休、年假和加班费,但没人会真的去要。阿杯的女儿刚满月,他主动申请值夜班;前台小妹准备考研,却从没缺席过一次加班。他们抽屉里除了胃药,还都锁着一份和他手里一样的持股证明。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孙浩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大得几乎能把人拍散架,“等熬过这阵子……”
后面的话阿衡没听清。他看着孙浩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那个背影佝偻着,像棵被狂风压弯的树。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表单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晚上九点,阿衡终于锁上了公司的门。晚风灌进衬衫时,他打了个寒颤,才发现后背的衣服早就被汗湿透了。地铁站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手机显示今天走了三万步,相当于站了十三个小时。
路过便利店时,他买了瓶冰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冰凉的液体流过喉咙,激得胃又是一阵抽搐。阿衡靠在墙上,看着玻璃门里自己的倒影 —— 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尸体。
这就是天岂人的日常,白天是打了鸡血的战士,晚上是丢了魂的行尸。
阿衡突然笑了。他不知道这个 “下个月” 能不能真的回去,也不知道天岂能不能熬过这个窗口期。但他知道,明天早上七点,自己还是会准时出现在三号柜台前,露出那个标准的、连肌肉都记住了的微笑。
因为他们都是天岂的赌徒,用健康和时间做赌注,押在一个看不见的未来上。而孙浩天,就是那个握着骰子的庄家,带着所有人,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拼命往前跑。
阿衡在厕所隔间里盯着便池里的泡沫发呆。尿液表面浮着层细密的白色泡沫,久久不散,像劣质啤酒的浮沫。上周体检报告里 “尿蛋白微量异常” 的字样突然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刺得他太阳穴发紧。
隔间门板被外面的人捶得咚咚响。“衡哥好了没?我快憋不住了!” 是新来的实习生小张,声音里还带着没被生活磨平的莽撞。阿衡提上裤子,洗手时看见镜中自己的鬓角 —— 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像撒了把盐,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
“三十二岁是道坎啊。” 他对着镜子扯动嘴角,却笑不出半个弧度。柜子里的胃药旁边新添了瓶六味地黄丸,是上周路过药店时,被穿白大褂的大姐硬塞的。“现在的年轻人都提前养生,你这黑眼圈,肾虚得厉害。” 当时只当是推销话术,此刻后腰传来的酸胀感却在无声应和。
大厅里突然爆发出争吵声。阿衡快步走出去,正看见阿杯揪着个穿西装的男人衣领,拳头青筋暴起。“你他妈再说一遍!我们天岂是骗子公司?” 男人被推得撞在展示栏上,招聘海报哗啦啦掉下来好几张。“本来就是!” 男人整理着褶皱的衬衫,眼神里全是鄙夷,“压榨员工,忽悠求职者,你们挣的都是黑心钱!”
孙浩天从办公室冲出来时,领带歪在脖子上。他没去管那个男人,反手给了阿杯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连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都清晰起来。“给客户道歉!” 孙浩天的声音劈着叉,额角青筋跳得像条蚯蚓。
阿杯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咬着牙低了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孙浩天盯着散落一地的海报,突然踹翻了旁边的垃圾桶。“废物!一群废物!” 他的皮鞋碾过地上的纸屑,“连个客户都搞不定,还想拿股份?做梦!”
阿衡蹲下去捡海报时,发现阿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冲突,前两次是因为工厂拖欠工资,求职者跑来大闹。每次都是员工受气,孙浩天用 “大局为重” 四个字压下来。
午休时,阿杯把自己关在楼梯间抽烟。阿衡递过去一瓶冰可乐,罐子上的水珠沾湿了手指。“衡哥,你说我们图啥?” 阿杯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烟灰掉在磨破的牛仔裤上,“上个月我女儿发烧到四十度,我在这跟个醉汉道歉到半夜。刚才那孙子,明明是他自己伪造学历被查出来,倒打一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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