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与女儿去娘家,七七很高兴。
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七七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女儿。可她心里装着一团火,怎么也按捺不住,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她打开衣柜,把早就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裳又一件件拿出来,在镜前比来比去——那件淡青色绣小碎花的褂子,还是去年娘亲手给她缝的,一针一线都透着娘的温度。她想着,娘见了一定又要笑她“都当娘的人了,还爱俏”。
厨房里,她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给女儿煮荷包蛋,糖放了两勺半,是女儿最喜欢的甜度。蛋香混着柴火味飘得满屋都是,女儿揉着眼睛跑出来,奶声奶气地问:“娘,我们今天真的去看外婆吗?”七七蹲下身,用沾了面粉的手指点点她的小鼻子:“当然啦!外婆家后院的枣子红了,还给你留着最甜的那一枝呢!”
牛车慢悠悠地晃在乡路上,女儿坐在她怀里,兴奋得小脚丫一翘一翘。七七却望着远处越来越熟悉的青山,眼眶突然有些热。她想起出嫁那年,娘把一包用蓝布包着的干桂花塞进她手里,说:“想家了就泡一杯,甜到心里就不苦了。”如今那包桂花早喝完了,可娘的话一直在她心里暖着。
到了村口,娘竟早已站在那棵老槐树下张望。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手里却还攥着一把蒲扇——是给外孙女赶蚊子用的。七七喊了一声“娘”,声音像小时候一样脆生生的,惹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娘笑着迎上来,一把搂住她,又弯腰去抱小外孙女,粗糙的手掌揉着孩子的脸蛋,嘴里念叨着:“重了,高了,像你娘小时候……”
那天午后,娘仨挤在厨房的矮凳上择菜。娘把腌好的酸豆角切成丁,每切一刀就要讲一件七七小时候的糗事,逗得女儿咯咯笑。七七假装恼,把脸埋进娘的后背,闻着那混着柴火、皂角和阳光的味道——那是她走了再远的路,也忘不掉的,娘家的味道。
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像一幅刚被风掀开的绿绸,哗啦啦铺满了整面山坡。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玉米的胡须上,一粒粒晶莹的珍珠顺着金黄的穗子往下滚,砸在宽大的叶脉里,发出极轻的“嗒”声。玉米秆一节一节拔高,像少年抽条似的,夜里“咔吧咔吧”的拔节声连守夜的狗都能听见。它们肩并着肩,叶缘的锯齿勾连在一起,织成密不透风的绿墙,风一过时,整片墙便齐刷刷地弯腰,露出藏在深处鼓鼓的苞谷,像藏着无数金锤的绿锦囊。
稻田更是一片光的湖泊。秧苗早已分蘖,三株变六株,六株成一丛,嫩绿、青绿、墨绿层层叠叠,风一吹,颜色就漾开去,一波一波涌到田埂边,惊起几只白鹭。稻穗刚抽,细如蚕丝的花药垂在颖壳外,沾着花粉的蜜蜂一头扎进去,整穗便轻轻点头,仿佛害羞的新嫁娘。水田里倒映着碎金般的太阳,秧苗的影子在水里晃,晃得人分不清是苗在动还是云在动。
红薯藤最是调皮,昨夜还只爬满垄沟,今晨就偷偷探到黄豆地里去了。紫红的茎蔓贴着土疯长,每片叶子都支棱成一只只小手掌,在晨光里泛着蜡质的光。扒开藤叶,底下的土被撑得裂了缝,露出红薯鼓胀的紫皮,像大地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饱满的牙。
最安静的是高粱。它们站得笔直,叶片收束如剑,顶端的红穗却像燃着的火把,一穗火、两穗火……烧到天边去。农人蹲在田埂上,掐断一根穗子揉一揉,籽粒沙沙作响,“再过半月,就能酿新酒喽!”他说这话时,皱纹里夹着的风都是甜的。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却不见雨。老农眯眼看天:“这是庄稼在长个儿呢,老天爷给它们擂鼓助威!”果然,傍晚时,每一株玉米都又蹿高了半指,稻穗也悄悄多灌了一成浆。暮色里,整片田野像一块正在发酵的绿面团,鼓鼓囊囊,蓬蓬勃勃——这是大地最慷慨的怀胎,九月的风一吹,就要诞下金黄的万子千孙。
母亲的小院只有三分地,却像一块被岁月反复打磨的翡翠,每一寸缝隙里都挤着蓬勃的绿。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先是“哗”地一声,一只芦花鸡扑棱着翅膀从莴笋丛里蹿出来,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菜香——香得霸道,香得理直气壮,仿佛要把人整个吞进去。
最打眼的是院当央的西红柿。它们不守规矩地爬满了竹架,又越过篱笆,红彤彤的果子沉甸甸坠在枝桠间,像一串小灯笼,把叶脉都映得透亮。母亲总说:“别摘透亮的,留到傍晚,等它们吸饱了日头,那才叫甜。”于是每天黄昏,小院便浮起一层蜜似的红光,连飞过的麻雀都要啄一口再飞走。
西红柿架子底下,藏着母亲最宝贝的“菜园三姐妹”:小葱、香菜和荆芥。它们挤挤挨挨地长着,像三个说悄悄话的小丫头,风一过,细碎的叶片互相挠痒,笑得东倒西歪。母亲蹲在地头择菜,手指沾了泥星子,却偏要抹到额头上擦汗,于是那道泥印子就随着她晃动的碎发,在夕阳里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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