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五月,布谷鸟的啼声比往年沙哑三分。刘妧掀开云母片车窗时,指尖触到车帘边缘的算筹纹刺绣——那是她去年命尚方署改制的,每道纹路对应《九章算术》里的一种水利算法。龙首原的土路覆着薄霜,车辙碾过处扬起细白粉尘,她袖中铜制算筹筒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恍若太学讲堂里弟子们晨读算经的韵律。
"公主,该用朝食了。"侍女青梧捧着漆盒上车,盒中是粟米粥与胡麻饼,另有一碟切得方正的腌梅子。刘妧摇头,目光落在车窗外——三个农妇正跪在龟裂的田垄间,用太初历残页包裹供品,纸角露出"谷雨宜引水"的朱批。她们发髻上插着干枯的麦穗,腰间系着的水袋用旧算筹袋改制,绳结处还缠着半片"水神禁汲"的竹筹。
这已是今春第三起"祈水"乱象。自去冬无雪,关中地下水位连降三尺,太液池的金铜仙人承露盘竟接不到半盏露水。刘妧摸出袖中青铜水尺,尺面刻着太初四年的水位刻度,与算学队最新测得的数据相差三寸二分。算学队前几日在泾阳埋下的司南测向桩,此刻正斜立在干涸的渠床里,指针固执地指向东南——那里是钱乡绅的"水云别业",飞檐斗拱在竹林中若隐若现。
"左内史到。"青梧掀起车帘,郭昌的官车停在道旁,车舆上"司水"二字被晨雾洇得发暗。这位三朝老臣踩着渠边碱地走来,腰间算学水牌的"渠脉之壅"四字已磨得发亮,靴底沾着的白色粉末与刘妧鞋底的一模一样。"公主请看,"他递过一卷竹简,简首"泾阳渠霸"四字旁注着朱砂批语,"钱氏私开的支渠用了郑国渠旧法的雕花石闸,每日截流足可供百亩稻田灌浆。"
刘妧接过竹简,指腹触到简背的刻痕——那是昨夜她在未央宫前殿,就着牛油灯与父皇推演的渠水流速公式。汉武帝的朱笔批在末尾:"算学治水,当破千年陈规。"她抬眼望向郭昌,老臣鬓角的白发被雾水打湿,像渠底经年不化的盐碱:"郭大人可曾见过《郑国渠图》里的暗洞引水法?当年水工郑国能以算学穿凿隧洞,今日我们为何不能用算筹算出淤塞?"
远处传来"咚咚"的祈水鼓声,三五个孩童追着纸符跑过渠堤,符纸上的朱砂蛇纹与郑玄腰间的玉佩如出一辙。刘妧记得昨儿在算学馆,张小七曾用算筹摆出"五德水阵"的破绽——那些所谓"水神使者"的青蛇,分明是巴蜀走私的毒蛇,而蛇粮账单早被算学队截获,落款正是钱乡绅的别业。
"公主,测淤的人来了。"霍去病牵马立在渠口,护腕上的星轨纹扣擦过苔藓斑驳的渠壁,竟刮下一层暗绿色的泥垢——那是私渠常年壅水滋生的藻类。张小七抱着个青铜匣子跟在身后,匣盖上"治渠如算"四字是太学博士公孙卿的手书,在晨雾中泛着古铜色的光。少年郎掀开匣盖,露出里面纵横交错的木齿轮,齿轮轴上缠着细如发丝的蚕丝,"这是改良后的'水听',能借声波辨泥沙厚薄。"
刘妧蹲下身,看张小七将青铜喇叭状听器浸入渠水。齿轮开始缓缓转动,蚕丝在刻度盘上留下细微的痕迹。远处水神庙前,郑玄正带着渠工们舞弄水瓢,每个瓢沿都系着半片青蛇皮,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虎娃的娘跪在人群边缘,怀里抱着枯死的麦苗,发间插着的算学队"水脉指示牌"被风吹得翻转,露出背面"每亩需水三斛"的算筹图。
"流速减三,淤积必增。"刘妧用算筹在渠边沙土上画出抛物线,"去年泾阳决堤,就是他们用石闸壅水制造水患,再卖'避灾符'牟利。郭大人可记得,当时冲毁的民宅下埋着多少'水神降灾'的木牌?"郭昌闻言一震,手按在腰间的算学水牌上,仿佛触到当年决堤时的冰冷泥水。
卯时三刻,阳光穿透晨雾,在算学队新立的水准桩上投下斜影。刘妧站起身,拂去裙角的沙土,看见王大柱牵着老牛走来,牛背上驮着的不是犁具,而是半袋去年的陈麦种。老人腰间的水袋用太初历残页缝制,书页间露出一角新颁的《算学治水要略》,纸边被手指翻得发毛:"公主,俺按算学馆教的'步水量田法'算过,俺家五亩地再没水,今夏就得去长安街卖身为奴了..."
虎娃从父亲身后探出头,手里攥着块偷来的算筹,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千分之二"——那是张小七昨儿教他的渠坡降算法。刘妧摸出袖中备用的算筹筒,倒出十几根骨筹递给他:"记住,千分之二的坡,水才能走得又快又稳。就像算经里说的,'以矩测方,以规测圆,以水之道,测地之宜'。"
水神庙方向突然传来喧哗,郑玄的弟子孙渠正推搡着几个抱陶罐的农妇,陶罐里的浑浊渠水泼在地上,竟显露出底下的渠租账本残页。刘妧眯起眼,看见账本边角的"水神贡五铢"字样,与算学队查获的钱乡绅账本笔迹一致。霍去病手按剑柄,星轨纹护腕在阳光下闪过冷光:"公主,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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