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洛加斯内城深处,依附于“炉心大殿”侧翼的一片巨大、低矮的石窟被厚实的兽皮帘分隔成数层区域。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得几乎凝为实质的气味——滚沸的药汤混杂着刺鼻的苦腥、祛腐药剂特有的酸冽、新鲜草药的清香、以及挥之不去、属于血液和被冻结又融化的皮肉组织的气味。这里是哈洛加斯的“寒炉战疗院”。穹顶开凿的气孔引入微弱的天光,辅以镶嵌在石壁上、散发出恒定暖意的熔炉暖石,将严寒隔绝在外。
林墨一行人静静地穿行在被药气浸透的厚重皮帘隔间中。隔间内部异常开阔,地面铺设着打磨光滑、缝隙渗入药液用以驱寒的石板。巨大的石榻排列整齐,其宽度和厚度远超寻常,甚至能容下魁梧的野蛮人躺卧其上。
大部分获救归来的战士都在这里接受治疗。一些幸运的只是严重冻伤和精力透支,在温暖的毯子下裹得像茧蛹,面色苍白地昏睡,或是被灌下几大碗温热的活血浓汤后,被治疗师命令安静躺卧。但还有一些人的状况要棘手得多。
角落一张石榻旁,高大的雷格纳正小心地避开同伴的伤处。他扶着那位半边脸布满深蓝色冻痕、肌肉僵硬如石的年轻战士卡洛(Kharro)坐起。卡洛的另一侧肢体则被裹上了厚厚的、浸透着暗红色草药的亚麻绷带,裸露出的皮肤上,诡异的蓝黑色腐蚀寒毒如同藤蔓般在血脉下缓慢延伸,与治疗师涂抹的翠绿色生肌膏体形成刺眼的对峙。雷格纳粗糙但异常稳定的大手,正用小勺将一碗浓稠得如同膏泥的、散发着强烈辛辣气的肉糜羹(混合了研磨角兽骨髓和烈阳花粉)送到卡洛无法自由开合的嘴边。卡洛喉咙里发出咕哝声,每一次尝试吞咽都牵动脸上的冻痕和绷带下的伤口,引发一阵压抑的痛苦抽搐,但他还是努力配合着。
“慢点,小子,慢点。”雷格纳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少了那份炉火般的炽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你扛过寒窟蛆虫,这点苦味药糊算个屁。嚼都没嚼就往下咽!”他瞪着眼,语气严厉,却把勺子又稳稳地递近了一分。卡洛喉咙滚动,努力咽下一大口腥辣的糊糊,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雷格纳立刻用自己厚实的皮袄袖子堵住他嘴边,挡住喷溅的药糊。
在不远处另一张石榻旁,一个更年轻的战士,他的双腿直到膝盖处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深蓝瓷纹裂痕(一种寒锢虫留下的特殊深度冻伤并发症,表面硬脆如冰裂瓷,内部组织脆弱如腐絮),此刻正发出无法抑制的痛苦呻吟。塔格克那双足以捏碎岩石的大手,此刻正笨拙地按在治疗师的指导下,用一根特制、触感柔韧冰冷的骨管(材质源自冰川蠕虫内壳,触之微冷但不会刺激伤口),小心翼翼地将一股泛着柔和蓝白色冷光的胶状药剂(寒髓凝露),一滴一滴地淋在那些细密的深蓝裂痕上。冷光胶体接触皮肤的瞬间,战士猛地一抽,发出嘶哑的吸气声。塔格克的手立刻停住,绷紧了手臂肌肉,如同举着千钧重担般凝固了动作,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直到战士呼吸稍微平复,他才咬着牙,继续那缓慢的、必须极度精准的点滴操作。治疗师在旁边紧紧盯着,不住低声发出指令。每一次点落,那战士脸上的痛苦都加深一分,却又强忍着不敢挪动分毫。
艾琳的身影则停在几个伤势并不致命、但精神如同被风暴摧毁的战士床榻间。她手中托着一个厚重的木碗,里面是几块她离开前刚从西娅那里得来的、仅存的“蜜心浆果”制成的蜜糖块(能短暂抚慰神经紧张)。她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只是将蜜糖块放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床边石板上。或是在某个战士因为噩梦中的低吼而猛地惊醒、茫然瞪着石壁时,无声地将一碗温热、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雪松针叶茶推到对方眼前。那温润的浅绿色液体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她的动作轻柔无声,目光沉静地掠过他们眼底残留的惊怖、茫然和被深寒侵蚀后的空洞。
石屋更深处相对安静的区域,弥漫着浓稠得让人胸口发闷的药雾。那是伤势最重的战士所在。西娅沉默地坐在其中一个床榻边的石凳上。她的手指正按压在一位老猎人干枯的手腕内侧(他的胸口裹着厚厚的湿冷药泥层,里面填充着刚更换的新鲜凝血苔藓和断续花根须)。西娅的手腕上覆着一层极其稀薄的、近乎无形的“冬息”——一种引导自寒霜本身规则的、非常规的寒冷能量,此刻被精确地约束在一线冰冷细流,正沿着老猎人错综复杂的冻伤血脉小心翼翼地流淌探查。几片冰蓝碎片在她另一只手的掌心悬浮,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光晕。老猎人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了一下,几根被低温折磨得灰白的乱发贴在额前微微抖动。西娅的眉头蹙紧,指尖细微地调整着“冬息”的流速和压力。这种操作精细而耗神,片刻后她便收回了手,掌心的碎片光芒也随之收敛。她从随身的药罐里捻出几颗深褐色、气味辛辣的“血豆蔻”,轻轻放进老猎人微微开合的干裂唇间。这种刺激物能强行激发微弱的生命力循环。她的目光最后掠过老猎人旁边石壁上挂着的简陋骨牌(上面刻着他部族的麋鹿纹章),最终停在他冰冷苍白的手掌上——一根带着暗沉色泽、编织精细、象征他曾猎杀过成年冰爪雪人的雪白趾筋护腕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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