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的铜鹤灯芯噼啪炸响,苏然退到殿外时,晨雾正漫过汉白玉阶。
他望着殿内晃动的人影,喉结动了动——嬴政握帛书的指节发白的模样,像极了上次他提议修建驰道时,陛下捏碎玉镇纸的架势。
"苏先生留步。"
阴柔的嗓音从侧廊传来,苏然转身便见赵高扶着鎏金拐杖,朱红朝服在风里荡出诡谲的弧度。
老宦官的指甲足有三寸长,正一下下叩着拐杖上的螭纹:"方才见先生面圣,可是又献了什么惊世奇策?"
苏然盯着那泛着青灰的指甲,想起昨夜玄甲卫在黑衣人怀中搜出的密信——上面盖着中车府令的暗印。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冷意,拱手道:"赵常侍若真想知道,不妨亲自问陛下。"
赵高的眼尾突然吊起,嘴角却咧出笑:"先生这脾气,倒像极了当年的韩非。"他指腹蹭过拐杖,"只是韩非最后...可是被关进了云阳狱。"话音未落,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赵高的笑瞬间凝在脸上,转身时拐杖尖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痕。
苏然望着他佝偻的背影,袖中玉戒突然发烫。
这是古戒修复到第三层时才有的征兆——危险临近。
他摸着发烫的戒面,想起三日前董雪在书阁翻出的《星官要录》残卷:"星陨夜,天门开,持环者可渡阴阳。"当时董雪指着"环"字的批注:"此环非金玉,乃时空之枢。"
日头升到中天时,苏然在章台宫寻到董雪。
她正蹲在满地竹简间,发簪歪在鬓边,指尖沾着墨渍,怀里还抱着半卷《山海经》残本。
见他进来,她慌忙起身,发间木樨落了两朵在肩头:"苏郎你看!"她展开半卷泛黄的帛书,"我在太卜署旧档里翻到这个——周穆王西巡,遇神人赠玄玉戒,戒中藏星图,可通九垓八埏。"
苏然的呼吸一滞。
他摸出颈间用红绳系着的古戒,与帛书上"玄玉戒"的描述分毫不差:戒身刻着二十八星宿,内侧有一行鸟虫篆,他曾用现代仪器扫描过——"持戒者掌时之纬,逆者必遭天谴"。
"更可怕的是这个。"董雪翻到帛书背面,字迹被虫蛀得斑驳,"三十年前,有方士夜观星象,见紫微星旁有客星大亮,占曰'异星入轨,时空将裂'。"她抬头时眼尾发红,"苏郎,'暗夜'的人总说要'重塑山河',会不会...他们早就知道你的戒?"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慌忙将帛书塞进案下。
门帘掀起,是嬴政的贴身小黄门:"苏先生,陛下召您去上林苑射猎。"
上林苑的秋草已经泛黄,嬴政站在猎亭里,手中长弓未张,目光却像箭簇般刺向苏然:"你总说自己是齐地来的游学士子。"他指尖摩挲着弓身的云雷纹,"可联昨日翻查户牒,齐地近三年根本没有姓苏的举子入关。"
猎风卷起嬴政的冕旒,苏然望着那被风吹乱的发丝,突然想起初见时陛下在咸阳宫台阶上摔碎酒樽的模样——那时他说"联要修万里长城",而自己说"陛下需要水泥"。
"陛下。"苏然解下腰间玉佩放在石案上,"臣并非这时代的人。"他盯着嬴政骤然收缩的瞳孔,"臣来自两千年后的世界,这枚古戒..."他摸出颈间的玄玉戒,"能带我穿越时空。
臣来此,只为助大秦更盛。"
猎亭外的苍鹰突然发出尖啸,嬴政的手按上剑柄,青铜剑格在他掌心压出红痕。
风卷着落叶掠过两人之间,苏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秋虫鸣:"臣若有二心,愿受五刑,碎尸咸阳。"
嬴政盯着那枚古戒看了半刻,突然伸手握住苏然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像刚出炉的青铜:"联信你。"他松开手时,袖中掉出半块虎符,"但你要立誓,终身不谋秦室江山。"
苏然捏着虎符,突然闻见浓重的血腥气。
"陛下!"
巡卫的喊杀声从林深处传来,嬴政拔剑的动作快如闪电,剑锋挑开苏然的衣襟——一道血线正从他后背渗出。
苏然这才察觉方才被落叶划伤的地方,此刻正在发烫。
他望着嬴政骤变的脸色,突然想起董雪说的"时空将裂",喉间泛起腥甜。
"传太医!"嬴政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慌乱,可话音未落,便有快马冲进猎苑。
骑士滚鞍落马,手中的鸡毛信被血浸透:"启禀陛下,项梁在楚地反了!
联合旧楚三族,已破了蕲县!"
嬴政的剑"当啷"坠地,震得猎亭的瓦当簌簌落灰。
他抓过鸡毛信的手在抖,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帛书上,将"项梁"二字晕染成狰狞的红。
"王翦!"嬴政对着虚空大喝,"带五万玄甲卫,星夜南下!"他转身时冕旒散乱,目光扫过苏然,"赵高,彻查朝中有谁通敌!"
赵高不知何时出现在猎亭外,他弓着背应了声"诺",眼角的笑意却压不住。
苏然望着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内卫,突然想起董雪还在章台宫的书阁里——那里有他们藏起的帛书,有"时空之门"的记载,有"暗夜"的线索。
"苏先生。"赵高的拐杖点在青石板上,"方才在章台宫搜出封密信,是写给项梁的。"他身后的内卫推着个颤抖的身影出来,"董姑娘说,这信是你让她转交的。"
董雪的发簪散了,脸上有巴掌印。
她望着苏然,嘴唇动了动,却被内卫捂住嘴拖走。
苏然想冲过去,却被嬴政的侍卫拦住。
他望着董雪被拖进马车时掉落的木樨,突然想起今早她还笑着说:"等秋日桂花开了,我们去南山看月。"
赵高的声音像根细针,扎进他发疼的太阳穴:"陛下,通敌的证据确凿,是不是该..."
"押进诏狱。"嬴政打断他,转身时背影像座崩塌的山,"待平叛后再审。"
苏然望着马车消失在林道尽头,袖中玉戒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他摸出那半块虎符,突然看清上面的铭文——"见符如见朕"。
可此刻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