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雨季裹挟着咸腥海风扑进制陶工坊,屋檐垂下的雨帘将林渊手中的湿度计映得光影斑驳。他重重叩击案头,黄铜制成的指针在刻度盘上剧烈震颤,二十余名工匠手中的刻刀不约而同悬在半空。
"都围过来!"林渊扯开沾满陶土的衣襟,露出内衬暗袋里的羊皮卷,"这是波斯商人用骆驼队驮来的椰壳炭,他们用这东西保存香料,能让一斗水的湿度在三日内纹丝不动。"深褐色粉末倾入木碗的刹那,浑浊水面腾起细密气泡,转眼化作澄澈明镜,老陶匠陈阿翁的银须在水中倒影里微微发颤。
"这...这是什么妖术?"满脸络腮胡的工匠王大柱倒退半步,手中的刻刀当啷落地,"粉末入水就能变清?"
林渊将木碗举到众人面前:"不是妖术,是诀窍。"他的目光扫过工坊里堆积的陶胚,"咱们要做的种子容器,必须隔绝潮气,又不能让种子窒息。这椰壳炭既能吸水,又留有透气的微孔..."
"等等!"陈阿翁突然拄着拐杖挤到前排,浑浊的眼珠盯着羊皮卷上的异域文字,"波斯人用这法子存香料,可种子要活物啊!光防潮就能成?"
"阿翁问得好。"林渊从袖中掏出几粒干瘪的爪哇稻种,"种子休眠时需要'呼吸'。"他抓起半块高岭土用力揉捏,"所以容器壁得有气孔,但普通陶土的气孔太大,潮气会渗进去。"
工坊角落突然传来瓷碗碎裂声。满脸雀斑的学徒阿青捧着开裂的陶胚跪倒在地:"大人,第七次试烧又失败了!"陶胚表面蛛网般的裂纹中,隐约可见细小的气孔,却在高温下全部塌陷。
林渊蹲下身,指尖抚过裂纹:"潮州土黏性有余而韧性不足。"他突然抓起旁边的贝壳粉罐子,"掺三成这个试试!贝壳粉耐高温,还能让气孔保持形状。"
"胡闹!"王大柱涨红着脸喊道,"贝壳粉向来只做釉料,掺进陶土里..."
"让他试试。"陈阿翁突然开口,布满老茧的手按住王大柱的肩膀,"当年郑和船队的宝船,不也往船板里掺牡蛎壳?"
林渊将贝壳粉与陶土反复揉捏,指缝间渐渐浮现出珍珠母贝般的光泽:"阿青,记得在胚体晾干前,用竹针扎出螺旋纹路。"他望向墙上的炭笔图纸,双层嵌套的容器结构旁,赫然画着南海螺壳的剖面图,"就像海螺壳的生长轨迹,气孔要像这样盘旋上升。"
夜幕降临时,窑火在雨中化作赤色蛟龙。林渊倚着冰凉的窑壁,听着陈阿翁用拐杖敲击陶胚的笃笃声。"这气孔排列...莫不是藏着天机?"老匠人浑浊的眼珠突然发亮,皲裂的手指顺着内壁螺旋纹路游走,"像极了南海螺壳的生长轨迹!"
"阿翁好眼力。"林渊笑着掏出一本《齐民要术》,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半片鹦鹉螺切片,"海螺生长时遵循的'黄金分割',能让每个气孔的间距最科学。"他的手指划过书中斐波那契数列的批注,"看似古老的图腾,实则藏着自然的规律。"
"可这蜂蜡..."王大柱举着铜锅凑过来,琥珀色的蜡液在炉火中泛起金红色涟漪,"把蜡灌进夹层,种子不会闷死?"
"问得好。"林渊用长柄勺舀起蜡液,看着它顺着陶胚凹槽缓缓流淌,"蜂蜡凝固后会形成半透膜,既能隔绝潮气,又留有细微的透气孔。"他突然转头对阿青:"去把上次从爪哇带回的龙脑香取来,滴几滴在蜡液里。"
"龙脑香?那可是贡品!"王大柱瞪圆了眼睛。
"防虫。"林渊将混着龙脑香的蜡液倒入陶胚夹层,"香料的气味能驱赶蛀虫,等蜡液凝固,这些容器就是种子的'会呼吸的龙宫'。"
当第十七炉陶胚出窑时,晨光恰好刺破云层。阿青举着湿度计狂奔而来:"大人!三日了!湿度始终维持在四十二!"工坊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陈阿翁颤抖着将第一个成型的容器抱在怀中,布满老茧的掌心贴着陶胚上若隐若现的气孔图腾,突然老泪纵横:"咱们这是...给种子造了座会呼吸的龙宫啊!"
"不止如此。"林渊望着案头整齐排列的陶匣,指尖拂过蜂蜡封印上的云纹,"这些容器能承受三个月的海上颠簸。等船队启航,"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的海港,想象着异国的种子在陶匣中沉睡,"当第一缕西洋海风拂过,这些封存的生命,会在大唐的土地上绽放新的奇迹。"
王大柱突然挠挠头:"大人,说句实话,刚开始我还以为您在瞎折腾..."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倒觉得,咱们这是在给大唐造'种子的诺亚方舟'!"
"正是如此。"林渊将最后一个陶匣轻轻放入木箱,"这些容器不仅装着种子,更装着跨越山海的希望。"他望向窑火映红的天空,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某一天,爪哇的龙脑香树苗在长安的土地上舒展枝叶,波斯的玫瑰在洛阳的庭院里吐露芬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