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谋长……我好像看见我哥了。”李团长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望着天边的晚霞,“他说……家里的玉米熟了,让我回去收……”
谢文东没有说话,只是往他嘴里塞了块炒面。远处传来坦克的轰鸣声,佐藤的主力终于要出动了。他忽然想起张彩霞,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安全转移到黑风口。贴身的口袋里,还藏着她给他缝的咸菜包,油纸已经被血浸透。
“吹号!”他猛地站起来,军大衣在风里展开,露出里面那件打满补丁的白衬衫。号兵的铜号在暮色里闪着光,声音却嘶哑得像只受伤的狼——那是小周的哥哥,昨天牺牲时,号管里还插着朵野菊花。
战士们从战壕里、弹坑里、烧焦的车辆后冲出来,手里的步枪、大刀、甚至石块都朝着日军的坦克扑去。谢文东举着驳壳枪冲锋时,看见个少年抱着炸药包往坦克底下钻,背影像极了小石头。
“趴下!”他扑过去把少年推开,自己却被坦克履带擦过胳膊。剧痛传来时,他忽然想起妻子当年也是这样推开他的,炮弹爆炸的火光里,她的笑容像朵盛开的梅花。
坦克的履带被炸药包炸断了,横在战场中央像条死蛇。谢文东靠在履带边,看着日军士兵举着枪冲过来,忽然觉得很累。他摸了摸胸口,银锁不在,却摸到张彩霞给他的野山参,参须扎得手心生疼。
“东哥!”熟悉的声音穿透枪声,张彩霞举着步枪从密林中冲出来,军帽歪斜地挂在脑后,辫子散开的发丝上沾着血污。她身后跟着妇女队的同志们,有的举着镰刀,有的拿着扁担,呐喊声像阵惊雷。
谢文东笑了,缺了半片的耳朵在暮色里轻轻动了动。他举起最后一发子弹的驳壳枪,朝着天空扣动扳机。枪声里,他看见张彩霞把银锁重新挂回他脖子上,锁身带着她的体温,烫得他心口发疼。
“你怎么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责备,却把她往身后拉了拉。
“矿洞里的地道通着这里。”张彩霞举起步枪,子弹上膛的脆响像支短歌,“李大姐说,男人能打仗,女人也能!”她的目光落在他流血的胳膊上,忽然把野山参塞进他手里,“老猎人说,这东西能吊命。”
暮色越来越浓,日军的冲锋被一次次打退。谢文东靠在张彩霞身边,银锁在两人之间晃动,像座小小的桥。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野山参长在最险的地方,就像好日子,总要历经磨难才能得到。
五、未卜的夜色
深夜的战场终于安静下来,只有篝火在噼啪燃烧,照亮一张张疲惫的脸。谢文东坐在火堆旁,张彩霞正给他包扎胳膊上的伤口,布条在她手里像只翻飞的蝴蝶。
“佐藤跑了。”李团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个日军的军用水壶,“清点过了,咱伤亡过半,弹药也快见底了。”他把水壶递给谢文东,里面的清酒还剩小半瓶,“狗娘养的在黑风口留下了炸药,地道被炸塌了。”
谢文东灌了口酒,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咳嗽起来。他忽然注意到李团长手里的军用水壶,壶底刻着个模糊的“夜”字——是“夜枭”的标记。“这壶哪来的?”
“从佐藤的指挥帐篷里搜的。”李团长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有这个。”他掏出个日记本,封面已经被血浸透,“上面记着……记着‘夜枭’的接头暗号,是朵完整的梅花。”
张彩霞的手突然顿住,目光落在谢文东胸前的银锁上。那锁背面刻着的“梅”字,笔画圆润饱满,是朵完整的梅花。她忽然想起赵博士临死前的话,“夜枭”在档案里——难道那些档案里,藏着谢文东就是“夜枭”的证据?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夜枭的啼叫,一声接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谢文东把日记本凑到火堆边,火光里,他看见某页写着:“代号‘夜枭’已成功取得信任,静待收网时机。”下面的日期,正是他妻子牺牲的那天。
“这不是我。”他的声音突然颤抖,缺了半片的耳朵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我妻子发现的是这个,她要把日记本交给组织……我只能……”
张彩霞没有说话,只是把最后一个结系好。她的指尖触到他胳膊上的旧伤,那是三年前被日军刺刀挑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蛇。她忽然想起老猎人说过,有些蛇会蜕皮,变成另一种样子,却改不了有毒的本性。
篝火渐渐燃尽,天边露出微弱的曙光。谢文东望着黑风口的方向,那里的夜色浓得像墨,只有几颗疏星在云层里若隐若现。佐藤带着残部逃进了密林,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卷土重来。
“下一步去哪?”张彩霞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的银锁和谢文东的银锁并排挂着,在晨光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
谢文东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里的野山参。参须缠绕着他的手指,像无数根细小的线,把他和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连在一起。他忽然想起妻子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有痛苦,有不舍,还有种他当时不懂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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