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最后一缕天光吞噬殆尽。供销社主任办公室内,白炽灯管在布满蛛网的灯罩下忽明忽暗,发出细微的电流嗡鸣,像是被压抑许久的叹息。
办公室里浮动的尘埃在白炽灯管下明明灭灭,供销社主任突然眯起眼睛,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几分审视与疑惑:"小兄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转动着手中的钢笔,金属笔帽与桌面轻叩出规律的节奏,像是在试探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虚实。
江奔宇垂眸轻笑,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搪瓷杯沿,杯身斑驳的红漆蹭过掌心:"确实见过,只是主任日理万机,贵人多忘事,想不起来也正常。"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尾音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示,成功勾起了对方的好奇心。
"哦?"主任将钢笔重重搁在账簿上,身体前倾时带起一阵纸张的窸窣,"你说说!"他刻意放轻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按捺不住的探究。
江奔宇抬眼直视对方,目光沉稳如渊:"公安局门口,峨眉牌的EM45B-1型气步枪。"
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陷入诡异的寂静,唯有白炽灯管发出的电流嗡鸣愈发清晰。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瞬间敲开了主任记忆的闸门。几个月前的场景在他脑海中骤然鲜活——公安局大院外,这个年轻人戴着草帽、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却掏出整整齐齐的工业券和现金,买下了那把全县城仅有一把的EM45B - 1型半自动气步枪。当时年轻人举手投足间的从容,还有对枪械参数如数家珍的模样,都让他印象深刻。此刻两相印证,主任恍然大悟,眼底腾起惊喜的光亮。
他下意识搓了搓手掌,喉结上下滚动:原来是那个出手阔绰的买枪人!积压多年的茅台,或许真能在这个看似普通的知青手里找到转机?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在心底疯狂生长。主任清了清嗓子,刻意放缓语调:"原来是你!失敬失敬!"他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叶筒,动作比平日殷勤了几分,"来,咱们好好聊聊。"
窗外暮色渐浓,早早升起的月光余晖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斜斜照进来,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银白。供销社主任望着眼前年轻人沉静的眉眼,突然觉得仓库里那一排排尘封的茅台,或许真的能等到重见天日的那天。
江奔宇将手中的搪瓷杯轻轻搁在斑驳的木质桌面上,杯底与坑洼不平的木纹摩擦,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声响,仿佛在这密闭空间里奏响了某种隐秘的序曲。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直视着对面的供销社主任,沉声道:"主任!我想知道,你这酒怎么卖?"
主任手中的搪瓷缸重重砸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上,经年累月的磕碰在搪瓷表面留下深浅不一的凹痕,此刻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宛如他此刻的心境。他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用洗得发白的袖口反复擦拭镜片,仿佛这样就能抹去眼前棘手的难题。良久,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胸腔深处迸发:"不瞒你说,这批贵州茅子是上头层层下压的政治任务。国营企业要发展,各单位都得响应号召,我们供销社自然也不能例外。"说着,他哗啦一声翻开布满红笔批注的账簿,泛黄的纸页间散落着零星的票据,"你瞧瞧,我们镇上普通职工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多块,一瓶茅台就要八块钱,这价格,谁能喝得起?就算有人掏得出这笔钱,在这特殊时期,谁敢大张旗鼓地喝这种酒?稍有不慎,就是'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的罪名,批斗会上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江奔宇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金属边缘的磨损处硌得掌心生疼。他微微皱眉,沉吟道:"进货,资金积压;不进货,指标难交。执行任务要垫付真金白银,完不成又要担上思想觉悟不足的罪名,确实是进退维谷。"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与知青身份不符的成熟与笃定,仿佛早已看透这体制内的重重困境。
"就是这个理!"主任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墨水瓶剧烈晃动,几滴墨汁顺着瓶口蜿蜒而下,在账簿上晕染出深色的污渍,"小兄弟年纪轻轻,倒是看得通透!刚才听小惠说你要买烟酒,我这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还以为碰上救星了。结果..."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颓唐地靠回椅背,老旧的木质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也在为这积压的难题哀叹。
江奔宇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冒昧问一句,主任,您库里到底有多少瓶茅台?"
主任警惕地眯起眼睛,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转动:"问这个做什么?你就算想带出去澳那边卖,政策卡得死死的,每人最多带三瓶。最近镇上出了多少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码头走私案、鱼干厂盗窃案,哪一桩不是冲着这些紧俏物资去的?现在海警都驻进来了,各个海岸线有民兵巡逻,海上有海警巡逻,想走歪路,那是自讨苦吃。"
"主任有所不知。"江奔宇不急不躁,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恳,"我虽是下乡知青,但在城里还有些门路。此地滞销,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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