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货运站的卸货区,工人们正忙碌地搬运着鞋厂的货物。卸货区弥漫着各种混杂的气味。江奔宇靠在解放牌卡车的挡泥板上,从口袋里摸出半包"大前门",对着卸货的工人们,挨个地发烟,还说着“辛苦你了!”这些话题让工人们干活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阳光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孙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确认没人注意后,压低声音道:“江哥,你买东西吗?”
江奔宇一愣,手在裤兜上抹了把,抬头望了望四周——这货运站建在城郊,周遭除了荒草就是松树林,离县城也有二里地,哪来的买卖?咋回事?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能变出个供销社来?”他半开玩笑地怼回去。
孙涛没接话,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门牙,拽了拽他的袖子,只是冲他挤挤眼,又冲松树林方向 努了努嘴,“跟我来!”说完,转身就走,他鬼鬼祟祟地朝货运站外围的松树林走去。
江奔宇犹豫了两秒,踩着碎石沙子,跟了上去。穿过两道木栅栏,松林下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江奔宇跟着孙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铺满松针的小径上,脚下不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越往里走,人声越清晰,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和重物摆放的“咚咚”响。转过几棵粗壮的老松树后,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二十多个摊位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林间空地上,每个摊位前都围着三三两两的顾客。这些"商铺"布置得极为隐蔽:有的直接把货物摆在倒下的树干上,有的则用帆布铺在地上。最讲究的几个摊位,甚至搭起了简易的遮阳棚。
各个摊位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靛蓝色的布叠得整整齐齐,边角还带着机织的毛边;竹篓里码着晒干的鱼干,银白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几个木桶歪歪扭扭地堆着,凑近能闻到浓郁的菜籽油香,最扎眼的是角落的木案板,上面码着几大块带皮的猪肉,血水顺着案板缝隙滴进土里,引来几只苍蝇嗡嗡打转。
十几个人影在林间穿梭,低声交谈。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挑选。
“这……”江奔宇压低声音,“这是黑市?”
孙涛嘿嘿一笑:“算不上黑市,顶多算‘半公开’的。”他拉着江奔宇往里走,低声道:“这里的货,都是跑车的司机偷偷夹带过来的。有些是路上顺手买的,有些是厂里多出来的‘计划外物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凑近江奔宇耳边解释道:"这些货有些是跑长途的兄弟们从各地捎回来的。南方的海货,北方的山货,只要给点辛苦费,什么稀罕物都能弄到。"
江奔宇蹲下身,摸了摸一匹深蓝色的棉布,“乖乖,这么些玩意儿……”江奔宇倒吸一口凉气,蹲下身捻了捻布料时,手感虽厚实,实打实是正经棉织品,比供销社里卖的还要好。旁边一个戴毡帽的男人立刻凑过来,小声道:“同志,要布吗?比供销社便宜三成,不要布票。”
江奔宇没接话,只是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他注意到,这里的交易几乎都是现金,偶尔有人用粮票、工业券交换,都是大声讨价还价,所有人说话都没有压低声音,好像是一点都怕惊动了什么。
逛了一圈,江奔宇拉着孙涛走到一棵老松树后,低声问道:“这地方怎么形成的?货运站的人不管?”
孙涛耸耸肩,嘿嘿一笑,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搓着手掌说:“江哥你放心,都是老少爷们儿心照不宣的地儿。管?怎么管?这些司机手里都有站里和货厂的批条,跑一趟车,谁不带点私货?再说了,货运站的人自己有时候也来这儿买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甚至革委会那帮人懒得查,再说了……”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神往四周扫了扫,“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真要卡死了这条路,多少人家得断了油盐?犯不着跟老百姓过不去不是?”
江奔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说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胖子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人穿着崭新的蓝色中山装,左胸口袋别着两支钢笔,手里拎着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鼓鼓囊囊的。只见他径直走向肉摊,从包里掏出一叠钞票,指着最好的后臀尖说:"这一扇我都要了!"
更让江奔宇吃惊的是,摊主不但没有惊慌,反而满脸堆笑地接过钱,手脚麻利地称猪肉,还殷勤地问:"张采购,要不要再带点鸡蛋?今天刚到的,双黄蛋!"
“这…这人是…?就那胖子啥来头?”他努努嘴,“敢这么招摇地买肉,不怕被盯上?”江奔宇疑惑地看向孙涛。
“嗨,他啊——张胖子,国营机械厂的饭堂采购员。这可是个肥差!他拿着厂里的采购证,光明正大地到处买东西。”孙涛说起这个,语气里带了几分艳羡,“你不知道,采购员可是个‘有门道’的差事。”
见江奔宇挑眉,他索性掰着手指头解释起来,“你想啊,现在什么东西都要凭票供应。可厂里几百号工人要吃饭,光靠计划分配的那点肉哪够?所以厂里就给采购员批条子,让他们想办法'补充物资'。说是采购,其实就是拿单位的证明跑渠道,今儿上这儿收点干货,明儿去那儿调点副食,只要是给集体用的,谁能说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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