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潮时，周觉的靴底最先触到焦土。
干燥的沙砾摩擦声里，他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九块石碑已在众人身周立起，镜面般的碑面映出扭曲的倒影，最醒目的是各人名字下方跳动的猩红数字。
"周觉！"林浅的指尖几乎戳到他眼前的碑面，历史系研究生的指甲盖泛着青白，"你的数值......"她的尾音卡在喉咙里。
周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自己名字下的数字正以诡异的频率跳动：89%。
"苏晴的是92%！"心理学研究生突然尖叫，她的石碑前仰后合地摇晃，"我没有！
我从来没想过背叛！"她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节发白如骨，"上周在记忆剧场我还救过沈舟......"
"冷静。"沈舟的声音像机械齿轮咬合般精准，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目光扫过所有人的石碑，"韩真78%，秦牧65%，白芷51%......"机械工程师的喉结滚动两下，"数值分布有规律。"
周觉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被按在水下的鼓。
魔术训练赋予他的敏锐此刻全开——苏晴的呼吸频率从每分钟18次飙升到30次，林浅的右手在身侧无意识地摩挲着碑面（那是她整理史料时的习惯性动作），沈舟的拇指正轻轻叩击机械表壳（他思考时的信号）。
"这是心理战。"周觉开口时，声音比他预期的更稳，"系统要我们互相怀疑。"他的目光扫过苏晴颤抖的肩膀，想起在时间囚笼副本里，这个总把"共情"挂在嘴边的女孩曾用情绪感染救回三个濒死队友。
此刻她的石碑上，92%的数字像团火，要烧穿她的理智。
"苏晴。"周觉跨前一步，挡住她与石碑的视线，"看着我。"他的声音放轻，带着魔术师引导观众时特有的韵律，"还记得在镜面迷宫吗？
你说过'情绪是最诚实的镜子'。
现在这面镜子被系统动了手脚。"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跟我做：吸气，数到五——"
苏晴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盯着周觉掌心里那枚镀银硬币（每次生死关头他都会捏着这枚硬币），喉结动了动，跟着他的节奏吸气。
林浅悄悄绕到她身后，双手虚虚环住她的肩膀；白芷突然按住太阳穴，冷汗顺着下颌滴在焦土上，却仍咬着牙说："我......我看到这些数字在系统后台的位置了......"
"韩真。"周觉转头看向情报分析师，"能伪造数据吗？"
韩真的手指在空气里快速敲击，像在破译密码："需要干扰源。"他的目光扫过沈舟腰间的机械手柄，"老沈的设备能模拟外部信号波动。"
"早备着了。"沈舟扯动嘴角，从工具包取出个拇指大的金属盒，"在赫斯提亚副本时就留了系统残留代码。"他的手指在盒面快速输入指令，金属盒发出蜂鸣，"现在开始投放虚假干预痕迹。"
周觉的硬币在指尖转出银弧。
他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紧张在流动——秦牧握紧了游戏手柄，指节泛白；白芷的预知能力让她额头青筋暴起；林浅仍在轻拍苏晴的背，一下，两下，像在安抚受了惊的鹿。
"数值在变！"林浅突然喊出声。
周觉抬头，看见苏晴的数字开始下跌：90%，87%，82%......他的碑面却在上涨：91%，93%，95%。
"系统在调整策略。"韩真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它发现我们在对抗，所以把火力集中到最稳定的目标上。"
周觉的心跳突然加快。
他想起老魔术师说过的话："当观众以为看透你的手法，就是你反转的最佳时机。"他捏紧硬币，触感冰凉，那是之前在各个副本收集的情绪波动——苏晴的温暖，林浅的坚定，沈舟的冷静，所有这些都被封存在硬币的夹层里。
"闭眼。"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根钢针刺破喧嚣，"所有人，跟我默念：'我们信任彼此。
'"
苏晴最先闭眼，睫毛上还挂着泪；林浅的手从苏晴肩头移到自己心口；沈舟关掉机械盒，双手交叠在胸前；韩真停止敲击，嘴唇微动；秦牧放下手柄，指节不再发白；白芷的冷汗仍在流，却扬起了下巴。
周觉睁开眼时，硬币表面泛起幽蓝的光。
他将硬币抛向空中，银弧划开焦土上的风。"轰——"硬币炸裂的瞬间，无数光点迸发，那是苏晴在时间囚笼的笑容，林浅在记忆剧场擦去他伤口血迹的手，沈舟在镜面迷宫修好传送门时的汗水，所有被系统记录的情绪数据，此刻化作实质的冲击波。
石碑开始震颤。
苏晴的数字暴跌至12%，周觉的数字定格在17%，最边缘的白芷碑面率先裂开，"咔"的一声碎成齑粉。
"系统判断模块过载！"韩真的声音带着狂喜。
"这不可能......"机械音突然扭曲，像生锈的齿轮，"你们本应互相残杀......"
焦土开始震动。
九块石碑依次崩解，化作金色尘埃。
尘埃中，一道青铜门缓缓升起，门纹是纠缠的锁链，门缝里漏出的光像融化的蜜。
"你们......真的不同。"赫斯提亚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原来......信任比恐惧更有力量......"
周觉望着那扇门，掌心还残留着硬币炸裂的余温。
他想起现实里消失的魔术道具，想起副本NPC在现实中擦肩而过的脸，想起老魔术师临终前说的"有些真相，需要用命去换"。
此刻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剑。
门后突然传来笑声。
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几分戏谑，像是故人重逢："欢迎来到终点，执律者。"
周觉的脚步顿在门前。
他认出这声音——是赫尔墨斯，那个总在系统公告里用温和语调宣布死亡名单的存在。
此刻这声音里没有机械感，倒像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在门后等着他们。
林浅的手轻轻搭在他背上。
周觉回头，看见队友们站在身后，影子在焦土上交叠成一片。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门内的光涌出来时，他听见苏晴轻声说："这次，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