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炽烈,济州城内热气腾腾的铁匠铺里却比外面更加炎热。
城内的十几座铁匠炉同时点燃着炉火,红亮的火花从炉口窜出来,映得铁匠们的脸上像涂了一脸朱砂,“叮叮当当” 的打铁声此起彼伏,混着风箱的 “呼哧” 声,在街道上漫开。
贾瑞穿着件半旧的粗布短褂,袖口挽得很高,露出胳膊上的旧伤 —— 去年抗金时被金军弯刀划伤,正陪着几个女真铁匠打造马掌。
铁砧上的马蹄铁被烧得通红,一位女真铁匠手里的铁锤抡得又快又准,每一次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火星溅在他的粗布裤腿上,烧出一个个小洞,他却浑然不觉。
这女真人早年是会宁府当地有名的铁匠,因打造的兵器太好被其他当地的铁匠陷害而犯了事,之后被强征到济州,如今跟着义军,反而能安安稳稳打铁,他的脸上总带着几分满足。
“贾将军,您看这马掌!” 女真铁匠举起刚打好的马掌,上面的防滑纹路清晰深刻,边缘被磨得光滑圆润。
“俺们在金营的时候,长官只让快打,不管好坏,战马跑不了百十里的,马掌就掉了得换新的,而且还有不少骑士还因为马失前蹄送了命。咱们能在这里跟着辛元帅,不仅能好好打铁,每人还能分到三亩地,俺们都愿意干!昨天俺儿子还跟俺说,想跟着义军的先生学认字,将来也能像贾将军跟辛元帅一样能写会算!”
贾瑞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图纸,展开在铁砧旁:“这是辛元帅画的‘蹄铁扣’,你看 ——” 他指着图纸上的卡扣设计。
“以前的马掌只用钉子固定,容易松动,加个这蹄铁扣,能把马掌和马蹄绑得更牢固,战马跑再远也不用担心掉掌。等打完这些马掌,再给步兵打些新的长矛,刃口要磨得锋利些,辛元帅说,好兵器才能保兄弟们在战场上平安而回。”
铁匠接过图纸,凑到炉火光下仔细看了看,突然竖起大拇指:“辛元帅真是个大能人!不仅会打仗,还懂打铁!这蹄铁扣的法子,俺在会宁府也从来没见过!俺们一定打好,不辜负元帅的信任!”
他说着,转身对其他铁匠喊:“都加把劲!咱们打完这些,晚上请贾将军吃咱们女真特异手法的烤肉!”
铁匠们轰然应诺,打铁的节奏更快了,铁锤落下的声音像整齐的鼓点,敲打着济州城的午后。
贾瑞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忽然觉得踏实 —— 这些曾经的敌人,如今却能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出力,或许这就是辛元帅常说的 “人心”,比任何兵器都更有力量。
傍晚时分,夕阳把济州城染成一片金红。
田埂上的农夫们渐渐散去,扛着农具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归降的签军们则跟着马全福去粮库领新麦种,准备明天开垦城西的荒地。
演武场的操练也停了,李铁枪带着骑兵们去河边饮马,战马的嘶鸣、士兵的谈笑声,混着风吹麦浪的 “沙沙” 声,在暮色中格外动听。
辛弃疾站在老槐树下的灵堂前,耿京的画像在烛火下格外清晰。
他从怀里掏出一粒新麦种,轻轻放在供桌上,那麦种饱满得能映出人影,是今天从田埂上刚摘的。
“元帅,”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故帅,“今年的新麦长势很好,马全福教兄弟们用了赵过的代田法,秋收定有好收成。李铁枪的骑兵也练得差不多了,等时机成熟,咱们就去收复附近的东阿、平阴,把您没走完的路,接着走下去。”
灵堂外的风带着新麦的清香,吹得帐幔轻轻晃动,像故帅无声的回应。
辛弃疾摸了摸腰间的横刀,刀背那道深嵌的旧痕在掌心下格外清晰,此刻仿佛是耿元帅不散的精神,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事,积蓄着力量。
时间一刻未停止,夜幕像一块厚重的黑布,缓缓的将济州城全部覆盖住。
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铠甲碰撞的脆响与风吹麦浪的 “沙沙” 声交织,成了夜色里唯一的节奏。
中军大帐内,火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通红的火光照得帐内的舆图格外清晰 —— 那是一张用桑皮纸绘制的山东地图,上面用朱砂仔细标注着东阿、平阴、肥城、长清、平陵(东平陵)五座城池的位置,每座城池旁都写着金军的守军数量、守将姓名,甚至连粮库、军械库的位置都标得一清二楚,是近半个月辛弃疾让斥候连日潜伏打探来的。
辛弃疾坐在案前,指尖轻轻划过 “东阿” 二字,那里的守军相对最多,共有四千五百来人,且多是被强征的汉人签军,守将是金主完颜雍的远房侄子,会一些文韬武略,是五座城里相对最难打的目标。
他刚要叫亲兵去请诸将,帐帘就被轻轻掀开,王世隆抱着一摞帐册走进来,玄色战袍上还沾着夜露,显然是刚从城外的屯田区回来。
“元帅,今日的粮草统计好了。” 王世隆把帐册放在案上,指尖划过 “新麦出苗率九成” 的字样,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城西新开垦的两百亩地也都种上了,马全福说明天再调五十个归降的签军去挖水渠,今年夏天要是雨水足,亩产定能超去年至少一成。不算这些,咱们现在的粮草,也足够支撑三万人出兵三个月了,要是能拿下肥城那里的粮库,估计还能再多撑个小半年的。”
“好,最近憋坏了吧。” 辛弃疾点头,指了指桌案旁的矮凳。
“坐。等贾瑞、魏胜、马全福、李铁枪他们都来齐了,咱们就议一下出兵的事。”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铜制兵符,上面刻着 “天平节度使” 的字样 —— 这是半个月前朝廷刚刚赏赐给他的,也是耿京元帅生前没能拿到的官职信物,此刻握在辛弃疾的手中,沉甸甸的像一块烙铁一样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