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同时抬头。王胖子正翻检一个登山包,把压缩饼干和瓶装水塞进最下层;
刘瘦子面前摊着几张铅笔草图,像是建筑平面图,指尖在某个标记处来回摩擦;
表叔蹲在矮柜前,手中擦拭着一把匕首,寒光在他粗糙的指节间流转。
屋内气温比外面还闷热,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只在左侧留了一道窥视的缝隙。
煤油灯的火苗安静燃烧,在墙上投下三个跳动的影子。
"细节。"表叔放下匕首,目光像钩子。
我把所听所见和盘托出,连对话中的停顿和语气都尽量还原。说到那个红边文件袋时,表叔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手指在刀柄上收紧。
"果然。"表叔语气不带情绪,像在陈述天气,"他们来了。"
"不能等死。"我压低声音,血管里的血液开始升温,"必须先下手。"
"同意。"王胖子放下手中的绳索,"今晚就走,换地方。"
刘瘦子将草图叠好,塞进袜子里:"先弄清他们底细,再决定。"
"不撤,不出击。"表叔站起身,走到窗前,一根手指挑开窗帘一条细缝,"时机未到。"
"还等什么时机?"我控制不住音量,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等他们打包送咱们进局子?表叔,捕鹰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
屋内骤然寂静。表叔背对着我们,肩膀像是承载了千斤重担。我从未这样质疑过他的决定,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显得刺耳。
"各自准备。"表叔转身,语调平静得不近人情,"该带的带,该丢的丢。十点前完成。"
讨论到此为止。
我们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地散开。王胖子继续清点背包里的补给和工具,动作比平时慢一拍;
刘瘦子把信封塞进特制的鞋垫下,又检查了随身的小本子;
我则取出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用砂纸细细打磨刀刃,直到能在指尖划出一道细丝。
表叔走向角落那个上了锁的铁皮柜。钥匙在锁孔转动三圈,发出咔哒声。柜门开了,里面是一个褪色的皮箱,看上去至少有二十年历史。表叔取出箱子,搁在桌上,小心翻开。
里面装着一摞发黄的文件,几本磨损的笔记本,和一些老照片。他一张张翻看,神情专注,偶尔在某页停留片刻,嘴角绷紧。最后,他将大部分纸张放进一个铁盆,倒上火油,划亮火柴,点燃。
纸页在火中扭曲,卷曲,变黑,最后化为灰烬。烟雾飘散,闻起来像某种宣判。
余晖渐渐褪去,夜色吞噬了最后一缕光。街灯亮起,把窗帘染成黄色。窗外偶有汽车驶过,轮胎碾过水坑的声音格外清晰。
表叔从箱底最里层取出三个深绿色防水袋,分给我们每人一个。袋子新旧不一,但都紧密封口,摸上去沉甸甸的。
"应急用。"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我拆开袋子,里面有一叠钞票,一张身份证,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
钱是大小面额混合,总数约三千;身份证上的照片是我,名字却陌生得像个路人;
钥匙的形状不常见,像是某种特制保险柜的;
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字迹潦草得像是匆忙中记下的。
"早准备好的?"我抬头,对上表叔的目光。
他点头,目光飘向窗外的夜色:"江湖规矩。"
夜里十点十七分,挂钟的分针划过一格又一格。表叔忽然戴上一顶深色鸭舌帽,向门口走去。
"去哪?"王胖子抬头,眉头紧锁。
"见个人。"表叔头也不回,声音已飘至门口,"一小时内回来。如果两小时不回,你们按计划分头走。"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没发出一点响动,只留下一丝凉风。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各自沉默。房间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刘瘦子重新检查了随身的小本子;
王胖子摆弄着打火机,不停地按开又合上;
我则反复查看那张陌生的身份证,试图记住每一个细节。
十点四十二分。
十一点零六分。
十一点十九分。
每一分钟都像是被拉长了。我走到窗前,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街道。监视的车辆依然停在原处,没有任何异动。表叔离开时悄无声息,就像一缕烟,消散在夜色中。
十一点二十三分,锁芯转动的声音。
表叔回来了,脸色比离开时更加阴沉。他的衣服右侧有些湿,像是被水浸过,但外面并没有下雨。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右手虎口处的一道新鲜伤痕,血迹已经凝固,但皮肉翻卷处还泛着红。
"准备好了?"他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枪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们点点头,刘瘦子继续整理行装,王胖子检查后门的锁,我则把蝴蝶刀收入靴筒。
表叔走到窗前,透过缝隙凝视外面的黑暗。街灯的光线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切出一道刀痕般的明暗分界。他的影子在墙上拉长,像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峰。
"最坏的打算,"他的声音低沉如同地底传来。
黑暗中,我看见王胖子额头渗出汗珠;
刘瘦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
表叔的眼神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不是恐惧,不是犹豫,而是一种已知结局却仍要前行的平静。
最后一盏灯熄灭了。
黑暗里,只剩表叔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像风暴前海面上唯一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