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老朱,俾你机会你唔要,系要学嘅。"拿刀的瘦高个冷冷道,"四十八万,两个月,连本带利一分冇见着,你当我地卖慈善?"
"求求你...再宽限几天...回去就筹...马上...马上..."啤酒肚连连求饶,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
我想上去阻止,老头子一把将我拉住,凑近我耳边:"唔好多事。"
只听"噗嗤"一声,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叫,鲜血喷溅而出,洒在米色地毯上,格外刺眼。几秒后,一截血淋淋的小指从门缝滚出,停在走廊上。
我浑身发冷,一阵恶心翻涌上来,强忍住才没吐出来。裤管上有温热的液体,低头一看,是刚才飞溅的血沫。
老头子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一直到出了大厦,我嘴里还泛着铁锈味,脑子里全是那截断指和惨叫声。
"老板,你要去哪?"司机问。
"白云宾馆。"老头子上了车,拍拍我肩膀,"别急着吐,还没完。"
车子穿过广州最繁华的天河路,两侧高楼林立,招牌上满是日本品牌:索尼、松下、日立...路过正在修建的地铁站,围栏上贴着"庆祝香港回归"的褪色标语。
白云宾馆是我在报纸上见过的,据说是接待外宾的高档酒店。进门要安检,我们递上证件,老头子跟领班不知说了什么,竟然放我们直接上了电梯。
"第三层,顶级场子。"老头子终于点上那支皱巴巴的烟,"到这一层,要么有钱,要么有背景,要么有枪。"
电梯直达顶楼,出来就是条红地毯,灯光柔和。两排穿旗袍的小姐整齐站立,看到老头子,为首一人微微躬身:"陈先生,许久不见。赵总说过您会来,已经安排好了。"
我们被引进一间巨大的厅室,估摸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中央垂下几盏水晶吊灯,光线恰到好处的明亮。四周是各式赌桌,间隔很开,每桌边都站着穿燕尾服的荷官。客人们西装革履、珠光宝气,说话声都压得很低,显得异常矜持。
"顶级场子,最小牌桌一万起,大厅旁边还有贵宾室,那里才是真正的深海。"老头子递给我一杯果汁,"听说有人一晚输了栋楼。"
我们在厅内转了一圈,各类赌博一应俱全,连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西式赌博都有。
"睇见没有?"老头子指向天花板,那里布满了黑色的半圆形罩子,"全模拟监控,二十四小时不停录,有专门的部门盯着看,一有异常马上处理。"
确实,整个大厅每张赌桌上方都有监控,而且比棋牌室的先进得多。墙角四处站着穿黑西装的保安,耳朵里都塞着小耳机,目光警惕地扫视全场。
"这种地方出千难度最高,手法派进来只有死路一条。"老头子掏出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得靠更高级的路子。"
我们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下,远远观察。大厅里人来人往,服务生端着香槟穿梭其间。我注意到一个台湾口音的男人在轮盘赌桌上输了几十万,脸色都没变一下,起身去吧台又要了杯威士忌。
"呦,阿飞,几年不见,瘦得眉清目秀噢。"一个拄着银头拐杖的老者从旁边走来,腰板硬朗,一身老式唐装,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老头子站起身:"德叔,几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江湖习气,改不了了。"老者在我们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头微微一皱,"后生仔,面熟得很呐。"
"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姓林,叫天锋。"
"林天锋?"老者眼睛一亮,随即又恢复平静,"小伙子,让我看看你的手。"
我疑惑地看了老头子一眼,见他点头,便伸出右手。老者仔细端详我的指节,尤其是拇指和食指的关节处,又看了看我的眼睛,不知在寻找什么,眼神复杂,若有所思。
"啧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者放开我的手,脸上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小伙子,你很像一个老朋友。"
"您...认识我父亲?"我心头一紧。
"认识,当然认识。"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当年要不是他出手,老头子这条命早就归西了。这份人情,记到现在。"
我心跳加速,刚要追问,老者却站起身,制止了我:"年轻人,还是踏踏实实跟你师父学本事吧。江湖多变,人心难测。"
他回头看了眼老头子,压低声音:"阿飞,你自己也小心点。近来有人专门盯着许九州一脉的人,这位小友已经被他们记上了。"
老头子眉头紧锁,没有答话。老者叹了口气,左手虚按银头拐杖,右手冲我们拱了拱,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回程的面的上,雨下得更大了,敲打在车顶,咚咚作响。老头子半闭着眼,一言不发。车厢里烟味刺鼻,司机不时从后视镜偷看我们,似乎想听点什么。
车子驶到半山腰时,老头子终于开口:"今日睇到乜?"
"赌场有层次,技术要跟上环境,手法派不行了..."我试着回答。
"唔。"老头子眯起眼,"最重要的,是看清这世道的本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小馆子是泥塘,棋牌室是小湖,白云宾馆是大海。泥塘死条泥鳅,小湖死条鲤鱼,大海翻船,淹死的可是航海队。"
他转头看着我,眼神锐利:"世界日新月异,手法派的确要被淘汰,但真正厉害的,从来不是牌墩功夫,而是把握环境的本事。算牌仔、派牌佬一大把,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输光家底的,才是真材实料。"
面的驶进松鹤庄大门,老头子扔下最后一句:"做好准备,从明天开始,加上'反跟踪'训练。有人盯上你了,以后出门要留个心眼。"
我望着车窗外雨中的庭院,思绪万千。今天见到的一切,远超我的想象。这个隐藏在城市缝隙中的地下世界,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残酷得多。
那位老者的眼神让我不安,他显然知道些什么,那眼中藏着的东西,既像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像某种不祥的预感。
父亲的影子,似乎越来越清晰,却依然如雾里看花,捉摸不定。
"小林仔,过来啦。"老头子站在院子里,雨水顺着他的皱纹流下,苍老的声音被雨声盖得有些模糊,"今晚还有工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