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断断续续。第一声轻,后两声重,然后静默三秒,又是三声。
我正用湿毛巾敷着肿胀的右手,条件反射般抬头。不是白经理的人。他们敲门从不犹豫。
门外站着个年轻保安。额头渗汗,嘴唇发白,左手不住搓着制服下摆。
"林哥,白总让你去趟红楼。"他声音打颤,一股尿骚味从裤管飘出,"出人命了。"
"多少人?"
"十几个。都是女的。"
凌晨四点半。空气潮湿沉重,掺着霉味。一路疾走,四周死寂,只有干枯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远处几辆东风猛士停在红楼门口,车前大灯刺眼,映出来回晃动的黑影。
红楼是园区唯一的粉色建筑,四层高,仿欧式宫殿设计,窗户漆成金色。
表面说是"高级话务中心",实则是培训女性电诈的地方。
专干"杀猪盘"——色诱男人,骗光钱财。
还隔着二十米,一股刺鼻的苦味就扑面而来。杏仁,苦杏仁。脑子里立刻闪过两个字:氰化物。
白经理站在门口,夹着根烟,没点燃。见我过来,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往楼上扬了扬下巴。
上楼梯时,一个园区保安从我身边冲下来,跑到拐角,哇地吐了。
三楼走廊站着几个中层干部,脸色煞白,眼神涣散。
红楼主管谭姐正跟蛇头李说着什么,见我来了,嘎然而止。
"什么情况?"我问。
谭姐张嘴想说话,喉咙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只能推开304宿舍的门。
先是那股味道。浓得像墙。然后是视觉冲击。
昏黄灯光下,十来具女尸横七竖八躺着。
全是二十左右的年纪,长发披散。有的倒在床上,有的缩在墙角,有的趴在马桶边。
几具尸体还在抽搐,眼球上翻,嘴唇呈病态樱桃红,嘴角残留白沫。
地上到处是呕吐物和排泄物,屋里几个处理人员捂着鼻子,戴着医用手套,脸色青灰。
墙上贴着几张海报,王菲、王力宏,还有《流星花园》。床头摆着台小小的熊猫牌收音机,一沓信纸,几张全家福。
一切如此日常,又如此荒诞。
我捂住口鼻,胃酸上涌:"怎么回事?"
"集体自杀,半小时前发现的。"谭姐声音干哑,"巡夜人员闻到味道,破门进来,已经..."
我眯眼数了数:"多少人?"
"十二个。全是上个月招的新人。"谭姐掏出包555,抽一支,手抖得点不着,"进宿舍时还是正常的,怎么会..."
蛇头李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纸:"找到几封遗书。狗屁倒灶的东西,想家啦,内疚啦,受不了啦,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他朝地上啐了口,"软骨头,受不了锻炼。"
"边上那个..."谭姐突然顿住,眼睛盯着角落,"看着眼熟。"
顺着她目光看去,心猛地一沉。角落里死去的女孩有些面熟——瘦小身材,褐色头发,脸虽浮肿,仍能辨认。
前几天跟着马六"招聘"回来的云南女孩小兰。
我亲眼看着她被骗上车,如今在这见到,竟然一点不意外。
"认识?"蛇头李目光狐疑地盯着我。
我面无表情:"不认识。"
白经理拖着脚步走进来。他垂眼扫过所有尸体,表情像看一摞废报纸。
"处理的都什么鸟样?"他掏出派克钢笔敲着墙,"半小时了,尸体还躺着。"
"正核对身份。"谭姐跑过去,语速飞快,"总共十二人,都是上月招的新人。条件都不差,我们一直很照顾,不知道为什么会..."
白经理不耐烦地摆手:"我不关心她们为什么死,我关心的是这事怎么处理。半小时内,现场必须干净。"
他掏出诺基亚大哥大,拨了个号,"老周,黑石那批货准备好没?嗯,一个小时内提走。"
挂断电话,他看向我:"留下帮忙,负责保存所有物证和身份记录。"又看向谭姐,"对外就说食物中毒。责任人明天处理。"
白经理离开后,谭姐瘫坐在走廊长椅上,浑身颤抖。
"完了,这回真完了。"她头发散乱,眼影晕开,"我这就去买坟地,还能挑个好位置。"
接下来的两小时,我协助清理现场。
搬动尸体,登记身份信息,收集遗物。
每搬一具,我就在心里念一遍名字,暗暗记住她们的样子。
小兰的尸体抬上担架时,从她牛仔裤口袋里掉出个钱包。鲜红色,塑料壳,上面印着米老鼠。
钱包里只有三十块钱,一张全家福,还有个染色的红绳子。
枕头下摸到一封信。用圆珠笔写在活页本纸上,字迹歪歪扭扭,有些字被水渍模糊:
"妈妈,对不起,女儿回不去了。我做了很多坏事,骗了很多人,可我也是被逼的。”
“昨晚那个包厢里发生的事,我受不了了。与其这样活着,不如一死。”
“不要找我。爱您的兰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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