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槐叶上的露珠往下坠,打湿了林昭肩头的藏青西装。
他捏着那份《暂停用地审批通知》,纸张边缘被指节攥得发皱,省自然资源厅的红章在雾里泛着冷光。
台阶下二十多双眼睛盯着他,有老人眼里的浑浊期盼,有妇女怀里婴儿的啼哭,还有几个半大孩子扒着门框,冻得通红的手指抠着墙皮——沈清欢说的“再等两年孩子辍学”,此刻就活生生地撞进他眼底。
“林科长。”沈小秋挤到最前面,她裤脚沾着泥,手里的户口本边角磨得发亮,“我家那小子昨儿夜里翻出他爹的老照片,说要跟着去工坊学木工。”她喉结动了动,“您说这项目能让三十多户人在家门口挣钱,可现在……”
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林昭看见她耳后一道旧疤——那是去年暴雨夜,她为抢收地里的药材摔在石头上留下的。
他摸出父亲的老笔记本,扉页那句“法无禁止即可为,但需有人担责”是他今早新写的,墨迹还带着钢笔尖的压痕。
“政策没路,我来踩一条。”他开口时,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但这条路,可能把我送进去。”
台阶下响起抽气声。
老吴扶了扶老花镜,他退休前是测绘队长,此刻手里还攥着卷了边的地形图纸:“小林,你说清楚。”
林昭从公文包取出那份《个人无限责任担保书》,封面“自愿承担全部法律后果”几个字烫金,在晨雾里刺得人眼睛疼。
“如果项目被认定违法,我个人承担所有责任。”他翻开第一页,“撤职、罚款,甚至……”他顿了顿,“牢狱之灾。”
全场死寂。
槐树上的麻雀扑棱着飞走,撞落一串露珠,砸在沈小秋脚边的泥坑里。
“您图个啥?”人群里挤进来个戴鸭舌帽的青年,是村里的大学生村官,“您才三十出头,副处都当上了,犯得着……”
“就图老棉纺厂废墟上那块‘薪火基金’的红布。”林昭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身后黑板上的“就业测算:327人,脱贫覆盖率81%”,“就图这些数字不是白纸,是能让孩子上学、老人看病、媳妇不用跟男人去千里外打工的日子。”
他话音未落,沈小秋突然冲上来。
她粗糙的手指攥住担保书边缘,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剥花生的碎壳。
“我信你。”她猛地咬破食指,血珠冒出来时,她对着担保书右下角按下去——鲜红的印子歪歪扭扭,像朵开在雪地里的石榴花。
“我也按!”老吴颤巍巍摸出钢笔,在沈小秋手印旁签了名,“当年修水库我当过突击队长,这担责的事,不能让年轻人独扛。”
“还有我!”柳小舟挤进来,她是国土局的基层办事员,前天夜里偷偷给林昭送政策分析报告时,羽绒服上还沾着单位的复印机碳粉,“我看过苏律师的方案,临时设施备案有法律依据!”
顾轻语不知何时架好了摄像机,镜头对准公告栏。
她的直播界面跳出一串“???”,但很快被“等后续”“林昭冲”刷满。
她冲林昭比了个“OK”,发梢沾着雾水:“标题我改了,叫《我们,一起坐牢》——够劲吧?”
林昭喉头一热。
他取出图钉,将担保书钉在公告栏最显眼处,正对着那张褪色的“先进集体”奖状。
阳光穿透晨雾,在纸页上投下金斑,“林昭”两个字在签名栏格外清晰。
“这间屋子,现在是我的牢房。”他转身看向众人,“但要是哪天我真进去了——”他指了指沈小秋怀里的孩子,“希望你们能告诉这孩子,他爹他娘没出去打工,是因为有群人,敢在没路的地方踩出条道。”
上午十点三十六分,天楚律所的落地窗外飘起细雪。
苏绾踩着十厘米的红底高跟鞋,“咔嗒”一声将笔记本电脑转向林昭。
屏幕上是《城乡规划法》第24条但书条款,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尖敲了敲“临时建设在特定条件下可豁免审批”几个字:“你这担保书是拿仕途当赌注,但法律没把门关死——我们把项目‘临时化’。”
她推过来一份《绿色工坊集群过渡性实施方案》,封皮还带着打印机的温热:“期限三年,配套退出机制和补偿标准。只要证明是‘乡村振兴试点临时设施’,省厅就算要查,也得走听证程序。”
林昭快速翻页,在“担保方”一栏停住:“把明远集团加进去,连带担保。”
苏绾挑了挑眉,耳坠上的碎钻晃了晃:“陆明鸢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回为开发区土地审批,她跟你呛了半小时,说‘当官的就会画饼’。”
“但她今早给我发了消息。”林昭摸出手机,屏幕上是陆明鸢的语音:“林昭你要是敢自己扛,我就把明远集团所有项目撤出资阳区——别问为什么,本小姐乐意。”
苏绾噗嗤笑出声,指尖在键盘上翻飞:“行,我这就拟连带担保协议。对了,”她忽然收了笑,“你昨晚在村委会说的那些话,顾轻语的直播现在播放量破两百万了。评论区都在刷‘要公道,跟林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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