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璟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
他盯着掌心里的碎片,忽然道:"你去试探她。
就说...孤愿与她联手,收拾林晚卿的烂摊子。"
谢无尘抬头:"殿下是要..."
"她不是要报仇么?"萧承璟将碎茶盏扔进炭盆,火星"腾"地窜起来,"孤给她沈家的公道,她替孤稳住北戎。
各取所需,总比她拿着证据去御前哭闹体面。"
谢无尘退出殿门时,听见萧承璟在身后低笑:"沈璃啊沈璃,你以为拿到通关令就能赢?
等你以为握住孤的命门时..."他的话被风声截断,只余炭盆里碎瓷爆裂的轻响。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沈府朱漆大门上。
谢无尘站在台阶下,望着门楣上"沈氏绣坊"的金漆匾额,抬手扣响铜环。
门房刚开了条缝,他便听见里面传来绣娘的笑声:"沈姑娘今儿心情好,说要教我们绣并蒂莲呢。"
谢无尘整理了下朝服的袖口。
他望着门内影影绰绰的人影,忽然想起萧承璟说的"各取所需"——这局棋,到底是谁在做执棋人,怕是要等落子后才分得清。
暮色漫过沈府朱漆门廊时,谢无尘的玄色官靴终于踏上青石板台阶。
门房阿福刚要通传,却见沈璃已从月洞门款步而来,鬓边檀木簪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像一截被揉碎的古玉。
"谢大人日理万机,怎得空到寒舍?"沈璃停在阶下,指尖虚虚扶着廊柱,笑意在嘴角只勾了半分。
她早算到太子会派谢无尘来——阿烈被抓时影七腰间的东宫令牌太显眼,萧承璟若不想让通关令的事闹大,总得先探她的口风。
谢无尘望着她袖中若隐若现的银线绣纹——那是沈家绣坊独有的"缠枝莲"暗纹,连宫里头面都要找她们订。
他忽然想起今早太子捏碎茶盏时说的"各取所需",喉间便有些发紧:"沈姑娘可知,殿下素来看重有识之士。"他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佩,"前日在御花园见你瞧着那株老梅发怔,殿下特命人雕了这枝寒梅佩。"
沈璃垂眸看那玉佩,冰裂纹里凝着半滴未化的雪水。
萧承璟总爱用这种"贴心"的小恩小惠笼络人心——前世她接过他送的绣绷时,也是这样温温凉凉的触感。
她抬眼时笑意更淡:"谢大人替殿下传话,莫不是想说...若我愿助他稳住北戎,他便还沈家公道?"
谢无尘的指尖在玉佩上顿住。
这女子竟连太子未说出口的条件都猜透了。
他望着沈璃眼尾那抹极淡的红,忽然想起东宫卷宗里沈家灭门前的状纸——她跪在大理寺门口连递了七日,指节都磨破了,状纸上却只写着"求查沈家通敌案"七个血字。"沈姑娘若应下,殿下可保沈家商路畅通,甚至..."
"甚至让我做第二个林晚卿?"沈璃突然轻笑,声音像冰棱划过玉盘,"谢大人可知,东宫的琉璃瓦下埋着多少白骨?
林晚卿的'残玉',太子的'铁骑',你们拿大楚的山河做赌,当我是来讨糖吃的孩童?"她向前半步,檀木簪在暮色里闪了闪,"不如我送大人句话:东宫将倾,唯智者可活。"
谢无尘的后背突然沁出冷汗。
他望着沈璃身后渐次亮起的灯笼,那暖黄的光裹着她,却照不进她眼底的寒潭。
直到门房阿福来请用茶,他才惊觉自己的官靴已在青石板上碾出半道印子。"沈姑娘的话,某自会如实回禀。"他将玉佩轻轻放在石桌上,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风,吹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沈璃望着谢无尘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指尖慢慢攥紧了袖中丝帕。
石桌上的玉佩还沾着他掌心的温度,她却像碰着毒蛇般缩回手——萧承璟这招"以退为进"太眼熟了,前世他也是这样,用"我会查清楚"的承诺,骗她交出最后那封能证明沈家清白的信。
更漏敲过三更时,沈璃提着羊角灯走进藏书阁。
旧檀木书架上蒙着层薄灰,她却熟稔地绕过第三排,在最顶层的暗格里摸出个绣着缠枝莲的布包。
布包解开,露出卷了百年的绢帛,边角的金线虽褪了色,"百年棋局"四个篆字仍清晰如昨——这是高祖皇帝为制衡外戚留下的秘图,前世沈家被抄时,她藏在绣绷夹层里才得以保存。
"原来你们都在等一个人..."沈璃的指尖抚过绢帛上的星罗棋阵,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等一个能掀了这盘死局的人。"她想起阿烈袖口的半块龙纹玉,想起太子通关令上的朱印,忽然低笑出声,"可惜,那个人已经来了。"
与此同时,东宫承乾殿的烛火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
萧承璟捏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这是今早沈璃"不小心"落在偏殿的——他原以为是女儿家的小手段,却在撕开封口时,从夹层里抖出张染了茶渍的密函。
"太子三年前遣暗卫送北戎玄铁三十车,换得西境布防图......"萧承璟的声音像浸了冰碴,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个沈璃!"他抓起案上的狼毫笔,笔杆在掌心折成两截,"竟在孤眼皮子底下埋了这么久的线!"
窗外的乌云不知何时压到了屋檐,第一声惊雷滚过天际时,萧承璟猛地扯开朝服领口。
他望着案头那封密函,突然想起谢无尘回禀时说的"东宫将倾",喉间像是卡了把钝刀。"去传影七。"他对着暗处冷笑,"明儿起,沈府的门不许放半个人出去——孤倒要看看,她藏的那些'证据',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惊雷第二声炸响时,沈璃正将"百年棋局"重新裹进布包。
她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唇角却勾起抹极淡的笑——萧承璟的动作比她料想的还快些,倒省了她再添把火。
她吹灭灯笼,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轻声道:"小桃,明儿起,绣坊的门要关紧了。"
而在沈府外的巷子里,几个裹着夜行衣的身影正贴着墙根移动。
为首者腰间挂着东宫暗卫的银鱼牌,在闪电的映照下,泛着冷森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