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望着海面翻涌的虚影,又望着舱内堆叠的密档副本——那些用各国文字誊抄的罪证,此刻正随着商盟的信鸽,飞向三十六个国家的王庭。
夜更深了。
沈璃站在船首,望着敌舰上此起彼伏的灯火。
谢无尘走到她身边,将一件狐裘披在她肩上:“阵法还能撑半个时辰。”
“够了。”她望着主舰上忽明忽暗的灯火——那是陈策在发急报,“他们今夜要烧三箱蜡丸传信,要骂左相十遍昏庸,要猜我是不是真有百万雄师。”她转头,眼尾金纹在月光下像把淬了火的刀,“但最重要的是……”
“他们会知道,动南洋商会的人,要付什么代价。”谢无尘接道,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里的玉珏。
海风吹来,他听见远处敌舰传来隐约的斥骂声,混着海浪声,像极了前世沈璃咽气前,太子说的那句“不过商贾之女”。
此刻,那声音被海风撕得粉碎。
子时四刻,陈策的传信鸽扑棱着飞上夜空。
而在商船底舱,最后一批密档副本已随潮水漂向各国港口。
沈璃望着主舰上熄灭的灯火——陈策该是收到左相的急令了,该是知道那些罪证已像瘟疫般扩散了,该是明白,这三炷香的时间,从来不是给他们的,是给天下人的。
她转身回舱,靴底碾过陈策落在地上的绢帛。
最后通牒四个字被踩出褶皱,像块揉皱的破布。
“掌事。”阿九抱着一摞羊皮卷从舱角钻出来,“各国商盟的回讯,说秘档已送到。”
“好。”沈璃接过一卷,展开时,月光正好落在“玄鸟卫暗桩分布图”几个字上。
她抬眼望向谢无尘,后者正将阵法玉珏收进檀木匣,抬眸时眼底有星子在跳。
海雾漫上来,将敌舰的轮廓染得模糊。
沈璃知道,等这雾散了,等这夜过了,会有新的太阳升起。
而那太阳下,玄鸟旗会褪色,凤凰的影子会覆盖整片海。
次日清晨的风裹着海腥味钻进舱窗时,沈璃正靠在软榻上假寐。
阿九轻轻掀起门帘,压低声音:“掌事,敌舰主舰放下小艇了。”
她闭着眼,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陈策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比昨夜低了八度:“沈掌事,我家左相说……想与您共商……共商海贸事宜。”
陈策的小艇撞上海浪的脆响惊醒了舱内的鹦鹉。
那只通身雪羽的鸟儿扑棱着飞上横梁,尾羽扫落半片晨露,正滴在沈璃摊开的羊皮卷上——那是玄鸟卫在南洋布设的三十七个暗桩分布图。
"沈掌事。"陈策的声音比昨夜低了八度,混着潮声撞进舱门。
他今日换了身素青直裰,腰间玉鱼佩用红绳系着,垂在腹前晃荡,像颗蔫了的血珠。
登舷时他扶了扶船栏,指节发白——昨夜那通来自左相的急报,该是用了半匣朱砂写的。
沈璃放下卷帛,指尖在"玄鸟卫第七暗桩"的位置轻轻一叩。
她没抬头,只望着陈策靴底沾的海沙——比昨夜少了,说明他特意擦过,却在船板上蹭出两道灰痕。"陈大人今日倒像换了个人。"她的声音像浸了晨雾的琴弦,"昨夜还说要拿海浪埋我的船,今早就来谈互惠?"
陈策喉结动了动。
他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随从,锦缎边角沾着盐粒,显然是连夜从主舰搬来的。"左相说,"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帕子上绣着半朵残菊——该是他夫人绣的,"我朝与南洋商会向无嫌隙,前日多有误会。
若沈小姐愿签署《海贸互惠十二款》,我国愿即刻撤军,并赔偿贵商会三十万两白银。"
随从上前掀开锦盒,珠光在舱内炸开。
东珠、珊瑚、南洋金箔叠成小山,最上面放着张洒金笺,"赔偿协议"四字是左相的亲笔,墨迹未干。
沈璃扫了眼,见末尾盖着玄鸟卫的虎头印,倒比太子给林晚卿的定情信物还郑重。
"陈大人当我是沿街讨糖的小娘子?"她突然笑了,眼尾金纹随动作流转如活物。
陈策后颈一凉——这商女的笑和昨夜阵中虚影里的凤凰太像,明明是人的轮廓,却叫人想起啄瞎蛇眼的猛禽。"我南洋商会从不需要乞求和平。"她指尖划过锦盒边缘,在珊瑚上留下道白痕,"要谈,便拿诚意来。"
陈策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早该想到,这女子能把秘档撒到三十六国,断不会满足于银钱。"沈小姐请说。"他咬着牙,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第一,承认南洋海域自治权。"沈璃起身,月白斗篷扫过陈策的锦盒,"从合浦港到星罗岛,千里海疆,归南洋商会辖制。"她走到舷窗前,海风掀起帘子,露出远处玄鸟旗正在缓缓降下,"第二,开放贵国所有海域通行权。
玄鸟卫设的暗桩、立的关卡,三日内全撤。"
陈策的脸白了。
他想起昨夜左相急报里的最后一句:"若秘档扩散至王庭,玄鸟卫暗桩图被各国知晓,我朝将失南洋百年经营。"此刻沈璃说的每一条,都像拿刀尖剜左相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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