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卷着沙粒打在沈璃脸上,比京城腊月的冰棱更利三分。
她攥紧缰绳的手早已没了知觉,狐裘下摆结着薄霜,发间那支断齿木簪被风吹得磕着后颈,每一下都像在提醒——阿昭走后,再没人会把啃了一半的炊饼塞给她,说"阿姐尝尝,甜的"。
马厩的老丈说北境废墟在圣山背面,她沿着官道走了三日,直到马蹄突然陷进松软的沙层。
抬眼望去,半座残破的石拱门从风沙里浮出来,门楣上刻着的凰鸟图腾被岁月啃去半张脸,却仍能看出当年振翅欲飞的姿态——这是百年前凰族最后的祭坛。
沈璃翻身下马,马缰缠在手腕上。
她踩过碎石时,听见自己的靴底碾碎了什么,弯腰拾起,是半块烧焦的玉珏,纹路与沈家祖传的凤佩相似。
指腹擦去沙尘,刻着"承"字的残痕刺得她眼眶发酸——那是父亲的表字。
风突然转了方向。
她抬头,就见祭坛最高处站着道白衣身影。
风沙卷着他的衣摆,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云。
可他站得极稳,仿佛与这废墟里的每块石头都生了根。
沈璃的脚步顿在原地。
心跳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连睫毛上的沙粒被震落都没察觉。
她认得这道身影,三日前在京城茶棚,他裹着灰布斗篷替她挡住刺客的刀;半年前在江南码头,他扮成货郎将沈家被抄的密报塞进她袖中;更早的时候,在她重生刚七日的深夜,他跪坐在她床前,将染血的凰骨捧到她面前,说"沈姑娘,这是你该拿回去的"。
"你来了。"他的声音被风扯得破碎,却还是清晰地撞进她耳里。
沈璃攥紧那半块玉珏,指节发白:"你为何要骗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被掐住脖子的雀儿,"你说你不曾背叛,可你隐瞒了自己是'影楼'的一员。"
他转身。
白衣下摆在沙地上扫出一道浅痕。
沈璃这才看清他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汁浸过的绢帕。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块普通的羊脂玉,她曾在他替她挡刀时见过,当时染了血,现在洗得发白。
"我不是背叛你。"他苦笑,嘴角的弧度比记忆中更淡,"是在保护你。
影楼的计划远比你想的更可怕。"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密报。
泛黄的绢帛边缘打着卷儿,显然被反复翻看。
沈璃盯着他递来的手,那双手背有旧疤,是上次替她挡剑时留下的,此刻却稳得像山。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沈璃没接。
她盯着他眼底的疲惫,想起三个月前在南楚边境,他说要回西域老家寻亲时眼里的光。
原来那不是寻亲,是回影楼复命。
原来他说的"等风波平息",是要等影楼的棋局布完。
"你疯了?"她终于开口,声音里裹着冰碴子,"这等于背叛整个组织。"
他却笑了,眼尾的细纹像被风吹开的蛛网:"我只是选择了自己的信仰。"他抬手指向祭坛上的凰鸟图腾,沙粒正从图腾残缺的喙部簌簌落下,"就像你一样。"
沈璃的手指触到密卷时,绢帛的温度烫得她缩回手。
展开的刹那,"北境驻军换防图江南粮道截断计划三年后扶持傀儡皇子"这些字刺得她瞳孔骤缩。
最末一页,用朱砂画着个凰鸟标记——与她血脉里流转的纹路分毫不差。
"他们要借凰族的名义掀起战乱。"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而你,沈璃,是他们眼里最好的旗子。"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沈璃猛地抬头。
风沙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铜铃声——是林婉儿的银铃步摇。
她转头看向他,却见他已经退到祭坛边缘,白衣与沙雾融为一体。
"告诉林姑娘,控制派的人在西市米行藏了火药。"他的声音被风卷得越来越远,"谢无尘要找的共存派密使,在...在..."
马蹄声更近了。
沈璃攥紧密卷,发间木簪突然硌得生疼。
她望着他逐渐模糊的身影,突然想起阿昭临死前说的话:"阿姐,那个总跟着你的白衣服哥哥,他看你的眼神,像看活过来的凤凰。"
"等等!"她喊出声,可风沙吞没了她的话。
祭坛上只剩她一个人。
风掀起她的狐裘,露出内侧绣着的小团花——那是阿昭十岁时非要给她绣的,说是"阿姐的衣服要有凤凰"。
此刻团花被风吹得翻卷,像只振翅欲飞的鸟。
马蹄声在废墟外停住。
沈璃听见林婉儿的声音穿透风沙:"姐姐——"
她低头看向密卷,最上面一页贴着张字条,字迹是她熟悉的清瘦小楷:"北境沙下,埋着沈氏灭门的真凶,和...我未说出口的话。"
风沙又起时,她将密卷塞进怀中。
指腹轻轻抚过发间木簪的断齿,那里还留着阿昭的牙印。
远处传来林婉儿的脚步声,混着谢无尘压低的"慢些",在沙地上踩出一片杂乱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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