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洲,顾远的府邸深处,这间被顾远辟作书房的静室,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窗户紧闭,厚厚的丝绒帘幕垂落,将午后灼人的阳光挡在外面,只留下几缕挣扎着从缝隙钻入的光线,在微尘弥漫的空气中投下细长的光斑。室内光线昏沉,空气凝滞,弥漫着一股混杂了墨锭冷香、陈旧书卷和若有若无药草苦涩的奇异气息。沉重的紫檀木案几上,一盏孤灯如豆,火苗在琉璃灯罩内安静地燃烧,将伏案之人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另一半则深深陷入阴影之中。
顾远,此刻披着一件半旧的玄色直裰,领口微敞,露出内里素白的中衣,长发随意用一根乌木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角,带着几分慵懒的病态。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按揉着额角,眉头微蹙,仿佛被某种无形的重负压得透不过气。
然而,这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封千里的深潭,没有半分倦怠,只有锐利如鹰隼的审视。案几上摊开的并非诗书雅集,而是几张看似寻常的盐引凭证和几份关于石洲附近铁料采买、转运的记录。这些纸张的边缘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得微微卷曲,仿佛承受着主人内心无声的惊涛骇浪。
“毒蛇九子……”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舌尖仿佛尝到了冰冷的铁锈味。那些被他亲手收服、倚为臂膀的毒虫教精锐,他们的面孔——何佳骏的金算盘、银兰那看似温婉实则深不可测的眼眸、祝雍的阴鸷、云哲的沉默、谢胥的轻浮、蓝童的机敏、赫红烈火般的明艳、彭汤的巧而莽、孔青的见风使舵——一张张在昏黄的灯影下飞快闪过。他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足以致命的腐烂气息,如同深埋地底的毒藤,正悄然在他的根基下蔓延。这感觉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源于他那位最是耿直、从不妄言的北斗七子之首——王畅。
那日王畅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顾远最深的戒备里。他信任王畅,如同信任自己握刀的手。可赫红……
顾远回忆停止后,黄逍遥已经跪了很久,他说的无数话他都没进耳,当他才从思绪中走出,黄逍遥的求情话不绝于耳,顾远念头尚未转完才回神之际,只见黄逍遥那张年轻瘦削的脸上,此刻却交织着焦灼、忧虑,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急切。他几抢到案前,眼里模糊。
“顾哥!主上!”黄逍遥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急切地抬头望向阴影中的顾远,“赫姑娘她……她对您绝无二心!天地可鉴啊!”他的眼睛因激动而微微发红,声音拔高,像是在这寂静的斗室里点燃了一把火。
顾远搁在额角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缓缓放下,搁在紫檀木案光滑冰凉的边缘。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探针,平静无波却又带着千钧之力,穿透昏沉的空气,稳稳落在黄逍遥那张写满急切与恳求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质疑,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仿佛要将他从皮囊到骨髓都看个通透。
这沉默的压力如山般压下。黄逍遥呼吸一窒,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扼住。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像是被这沉默激起了更大的勇气,胸膛起伏着,急切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语倾泻而出:
“主上明鉴啊!潞州之战结束,您重伤昏迷那些日子,赫姑娘她……她简直是衣不解带!日夜守在您榻前,煎药喂药,亲自试毒,眼睛熬得通红!她整个人都要瘦脱了,属下们看着都心疼!您醒后,她更是寸步不离,您交代的每一件事,无论大小难易,她哪一件不是拼了性命去办?您去石洲养伤厚,毒虫教里有那么几个被风言风语蛊惑、生了异心的杂碎,妄图趁您伤重兴风作浪,全是赫姑娘亲手清理门户!她拔剑的手,抖都没抖一下!那血……溅在她脸上,她眼睛都没眨!” 黄逍遥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哽咽,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要用这滚烫的话语,洗刷掉顾远心中哪怕一丝的阴霾。
顾远依旧沉默着,身体微微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隐入更深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在摇曳的微弱灯光下,闪烁着幽深难测的光芒。他像是在听,又像是透过黄逍遥,在审视着另一个遥远的影子。
黄逍遥见顾远不语,心中更加焦急,以为他不信,声音愈发急促,几乎要赌咒发誓:“属下敢以性命担保!赫姑娘对主上,一片赤诚,日月可表!她……她心里……”他猛地顿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咬着牙,豁出去般说道,“她对您的安危,看得比她自己性命还重!”
“哦?”顾远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慵懒,像午后倦怠的猫,却让黄逍遥的心猛地一沉。那一个字,如同一块冰投入滚水中,瞬间冻结了黄逍遥沸腾的情绪。“你如何得知?”顾远的目光依旧锁着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寻,“她的心思,她的忠诚,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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