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血腥味混着棉絮的暖尘往鼻腔里钻。
顾承砚蹲下身,用手帕擦净指节上的血——那是刚才按住山田伤口时蹭上的,现在已经凝成暗褐的痂。
苏若雪的手还搭在他腕间,带着棉絮的温度,像团若有若无的火。
"松本押去福源里的审讯室了。"陈阿四的声音从仓库门口传来,这个跟着顾承砚跑了三年码头的汉子,此刻枪套还在腰间晃荡,"那龟孙子腿上中了弹,疼得直哼哼,估计熬不过半夜。"
顾承砚站起身,晨风掀起他染血的袖角。
他把染血的电报叠成小方块,塞进内袋最里层,那里还贴着他刚穿越时抄下的《马关条约》工业条款——此刻两张纸隔着布料相贴,烫得他心口发疼。"去把周先生请来。"他对陈阿四说,"带两瓶洋河,松本爱喝这个。"
苏若雪松开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勾。
他转头,正看见她仰头替他理平乱发,发间棉絮落进他领口,"我去账房。"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设备清单得重新核一遍,上次查的时候,恒丰纱厂的织机少记了三台。"
顾承砚点头,看她提着裙摆往仓库外走。
晨雾里她的影子被拉长,像根细而韧的竹枝——就像三年前他刚穿越时,在账房看见的那个低头拨算盘的姑娘,那时她也是这样,把碎发别到耳后,说"顾少,这个月绸庄亏了三百两"。
审讯室的灯是昏黄的。
松本蜷在靠墙的木椅上,伤腿搁在条凳上,纱布渗着血,整个人像条被抽了脊骨的蛇。
周先生是顾承砚从法租界挖来的翻译,此刻正把洋河酒瓶往松本跟前一墩,玻璃碰木桌的脆响让松本猛地抬头。
"山田君死了。"顾承砚拉过张椅子坐下,离松本三步远——这个距离,既让对方看清他的表情,又够不着他的枪,"你知道他最后说什么吗?"
松本的喉结动了动。
顾承砚看见他盯着酒瓶的眼睛在发亮,那是瘾君子看见大烟膏的光。
"他说'华北要打起来了'。"顾承砚摸出怀表,"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七分,我给你十分钟,把你们在上海渗透的纺织、航运、金融线人名单写出来。"他敲了敲松本的伤腿,"否则等巡捕房的人来,他们会用钳子拔你指甲,一根一根,直到你说。"
松本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顾先生,你以为...这只是商战?"
顾承砚没接话,只是把酒瓶推过去。
松本盯着酒,喉结又动了动。
周先生适时蹲下来,用日语轻声道:"山田君的家人还在东京,他的小女儿...上个月刚满三岁吧?"
松本的瞳孔缩成针尖。
顾承砚看见他的手指在发抖,不是疼的,是怕的。
"纺织业有瑞祥绸庄的王老板。"松本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航运是江海关的赵科长,金融...汇丰银行的林经理,每个月十五号收我们的钱。"他抓起酒瓶灌了一口,酒顺着下巴往下淌,"名单在山田的保险柜里,钥匙...在他怀表里。"
顾承砚摸出山田的怀表。
铜表壳上还沾着血,打开的瞬间,一张泛黄的全家福掉出来——穿和服的女人抱着小女孩,站在樱花树下。
"原来他也有软肋。"周先生轻声说。
顾承砚把名单递给陈阿四:"立刻去查,重点盯纺织和航运。"他望着松本扭曲的脸,突然想起现代课堂上教过的博弈论:"你以为你们在抢市场?
不,你们在抢工业命脉。
等仗打起来,这些厂子能造军装,能运物资,能印钞票。"他站起身,"所以你们必须输。"
账房的油灯结了灯花。
苏若雪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算盘珠在她手下噼啪作响。
第三遍核对完恒丰纱厂的织机数量,她在账本上画了个圈——果然少记了三台,是上个月暴雨夜转移时被雨水泡坏的,当时怕顾承砚着急没报。
"若雪。"顾承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夜露的凉。
他手里攥着张纸,边角被揉得发皱,"松本招了,日方渗透名单在这。"
苏若雪放下算盘,接过纸的瞬间,看见他指腹上的血痂——是刚才按山田伤口时蹭的。"我拟了三套转移方案。"她翻开手边的蓝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个牛皮纸袋,"第一套走苏州河,用渔船运到青浦;第二套混进洋商的货轮,挂英国旗;第三套...拆成零件,藏进顾家老宅的地窖。"她指尖划过纸袋上的标签,"设备优先,技术人员次之,账本和配方...得跟我走。"
顾承砚低头看方案,油灯在他眉骨投下阴影。
苏若雪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你说得对。"他终于开口,"租界封锁是迟早的事,得赶在他们反应过来前散出去。"他掏出怀表看了眼,"天亮后让阿四带一队人去联络各厂,就说'顾家绸庄收旧机器'——这是我们之前约好的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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