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的柜台下,掌柜颤抖着探头。他小心翼翼爬出来,膝盖一软,对着王强跪下去。
“青天大老爷!”
劫后余生的颤抖传遍全身。王强脸上腾起热意,浑身不自在。他伸手去扶。
“老先生快起来,不必这样。”
掌柜执拗地磕了几个头,才被王强拉起来。
王强不想多留,摸出一叠法币,数了几张递过去。茶钱,打烂东西的赔偿。
“拿着。”
掌柜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死活不接。
“使不得,恩公,万万使不得!”
王强抓过他的手,钱硬塞进去。他王强不白吃白喝。他转身要走。麻烦了了,该回去了,伤还没好利索。
“王公子!”张老汉带哭腔的声音在身后炸开。
王强脚步一顿,回头。张老汉拉着女儿,扑通一声跪下。
“王公子,王恩人,您留步!”
王强眉头皱紧。他有些不耐烦。
“张老汉,人不是抓走了?你还跪着干什么?”
王强看着他们。
“带着你女儿,回家,好好过日子。”
张老汉一张脸涨红,嘴唇哆嗦。
“我们还没报答恩人呐……”
声音低下去,难以启齿的窘迫压在他身上。
“按理说,实在不该再麻烦恩人。”
王强心里的火气有点压不住。有伤在身,刚才动手又牵扯了伤口,正隐隐作痛。替你解决了天大的麻烦,仁至义尽。怎么还跟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他最烦这种得寸进尺的人。脸色沉了下来。
“有话就说。”语气里是明显的疏离。
张老汉没顾上听,他抬头,眼神孤注一掷的恳求。
“老汉实在无以为报,斗胆想……想让云秀这丫头,跟着公子。”
“当个使唤丫头,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只求公子给口饭吃。”
“就算……报答恩情了。”
王强脸上的不悦瞬间转为怒容。他盯着张老汉,声音冰冷。
“张老汉!”
“你之前卖女儿,为还债,那是走投无路,是无奈!我同情你才出手!”
“可现在呢?债不用还了,人也自由了。”
“父女亲情,骨肉相连,你就这么舍得?”
“你这和刚才那姓胡的,和人贩子,有什么区别?!”
王强越说越气,胸口起伏。
“变相卖女儿,你卖上瘾了?”
“还有,你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王强指了指自己。
“我王强,跟着部队东奔西跑,南征北战,天天和小鬼子、汉奸玩命!”
“今天活着,明天可能死在哪个山沟里!”
“跟着我?跟着我吃枪子儿吗?”
“我身边用不着使唤丫头!”
王强的话像鞭子抽在张老汉心上。老汉浑身一颤,眼泪滚滚而下。
“公子,您误会老汉了!”声音哽咽,无尽悲凉。
“不是老汉心狠,老汉也舍不得啊!”
“今天没了胡司令,明天可能来个李司令、赵司令!”
“这世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自从那该死的中原大战打起来,司令多如牛毛!”
“哪个不是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我们这些泥腿子,在哪儿都一样,好不了几天!”
王强心头一震,怒气消散大半,转为沉甸甸的酸楚。老汉说的是实话。腐朽的根子烂了,换谁都一样。不从根本上改变,这吃人的局面永远不会结束。
张老汉抹了把泪,看着旁边瑟瑟发抖的女儿,声音凄厉。
“公子啊,小女这模样,生在我们这样的穷家小户,本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才十三岁,已经多少地痞流氓在打她的主意了!”
“刚才那个穿中山装的,您以为他真是好心?”
“他看上了小女,想低价买,转手送给那个胡司令当玩物!”
“以前有胡司令这条恶狼盯着,那些豺狗不敢乱伸手。”
“现在胡司令倒了,山中无老虎,那些地痞、流氓、散兵游勇,都得蹦出来!”
“我们把小女带回去,用不了几天,还是被人抢走的命啊!”
老汉说到最后,泣不成声,捶胸顿足。那种绝望,撕心裂肺。旁边掌柜和伙计眼圈发红,偷偷抹泪。
王强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太惨了。他想起不久后那场人为的滔天大祸——花园口决堤。黄河水吞噬千里沃野。八十多万河南百姓,家园,瞬间被浊浪卷走。民国二十七年秋天开始,到今年民国三十三年,河南几乎年年遭灾。水灾、旱灾、蝗灾,还有汤跑跑这个魔头……水旱蝗汤。百姓如同炼狱。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土匪恶霸横行。老百姓的日子,比黄连还苦。就算没了地痞流氓盘剥,张老汉一家又能撑多久?
王强沉默了。他伸手进口袋,意念一动,储物空间里两大把法币出现。他走到张老汉面前,钱硬塞到他手里。油墨味和陈旧纸张气息混杂。
“拿着这些钱。”
“别在河南待了,带你老婆孩子,一路往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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