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递上宗人府封存的废模档案,手仍因激动而微颤:"大人,永熙年废模的缺角..."
"看这里。" 谢渊将刀刃与「永熙拾叁号刀范」并列,烛火下可见刀背与模具的缺角处严丝合缝,"三年前工部销毁废模时," 他的指尖划过模具的磨损痕迹,"疏忽了模具编号的阴刻," 又指向刀镡内侧的模糊刻痕,"私铸者以为磨去编号便可掩人耳目," 冷笑一声,"却不知锻打时的应力痕迹," 用验铁石轻敲刀身,"会永远留在金属肌理中。"
他忽然拈起刀柄的草木灰,借着火光细辨:"庐山枯松针叶灰," 对照着兵器车涂料的检验报告,"与蒙文涂料中的铁砂," 指腹碾过灰末,"同出鄱阳湖铁矿带," 又翻开《赵王粮庄改建册》,"三年前赵王将粮庄地基改建为铁坊," 指节敲打着地图上的红点,"表面上向朝廷缴纳矿税," 又指向刀镡,"实则将三成铁矿,暗中输送给齐王私军。"
景阳宫观星台的北风卷着灯油味扑面而来,谢渊登上台阶时,衣摆扫过观星台砖缝中 "太宗永兴年造" 的阳文刻痕。"陛下," 他双手呈上验查报告,青铜护腕与石栏相碰发出清响,"三重破绽可证诏书为伪:"
"其一," 他展开透光后的诏书,帘纹错位处形成诡异的光斑,"蜀地民坊不知内廷帘饰与卫戍数相契,漏改模具致帘纹少一;"
"其二," 取出分装的墨料样本,紫霞色贡墨与青灰杂墨在琉璃盏中泾渭分明,"贪墨者混石绿粉伪造,却不知司礼监墨锭需经七七四十九道工序;"
"其三," 指向钦天监呈递的《时宪书》,"历法谬误暴露其不知「斗柄指巳为孟夏」的天道纲纪。"
永熙帝的指尖划过灯阵图,忽然停在北斗第七星:"朕观灯阵," 他的声音混着铜铃轻响,"少悬一铃。"
"正是关键!" 谢渊的目光扫过灯口,"太宗昭武之役," 他指向《周官》注疏,"每星悬铃数合九旗之制," 又望向齐王的方向,"齐王不知天子灯阵必配九鼎铃," 声音陡然高昂,"少悬一铃,便是觊觎九鼎之兆!"
东华门外,齐王的鎏金头盔终于支撑不住,"当啷" 坠地。他望着五城兵马司的旌旗按北斗方位杀来,每面旌旗的九枚铜铃与景阳宫灯阵呼应,正是太宗当年破阵的信号。"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伪造诏书时,那个自称 "通晓天文" 的幕僚曾说 "少一铃更显独特",此刻才明白,那是致命的僭越。
永熙帝的声音从观星台传来,像一把淬了冰的剑:"萧杼,你连太宗的灯阵都算错," 他的目光扫过灯阵,"又怎能算准,朕给你留的破绽?"
寅初刻,谢渊在验功房反复比对刀镡刻纹,忽然发现刀柄缠绳的暗袋里,还藏着半片残纸。"赵王粮庄... 铁坊..." 他的手指划过朱砂字迹,想起李焕临死前的证词,"原来三年前的改建," 又望向宗人府密档,"竟是诸王合谋的起点。"
周立望着谢渊眼中的锐光,忽然想起在江西平反冤案时,大人也是这样从税单的织纹中揪出贪腐链:"大人,这碎纸..."
"去查赵王与齐王的文书往来," 谢渊的声音低沉,"尤其是神武七年的铁矿税单," 又指向刀镡的锻痕,"私铸铁坊的模具编号,应该就藏在这些看似杂乱的刻纹里。"
夜风掠过观星台,永熙帝独自摩挲着《太宗实录》中的灯阵图,指尖停在 "九鼎铃" 的批注处。他忽然轻笑,笑声中带着帝王的孤独:"萧杼啊,你以为仿的是灯阵," 又望向刑部方向,"实则朕仿的,是你急于夺权的人心。"
卷尾
太史公曰:景阳宫灯阵,照破僭越者的痴妄;黄麻诏破绽,尽显谋逆者的浅陋。谢渊验纸墨、辨锻痕、纠历法,以秋毫之察破千钧之局;永熙帝布灯阵、暗谕军、断天命,以帝王之术定宫阙之危。然九王夺嫡,如北斗列星各怀轨迹,今日齐王陨落,明日诸王又起。唯有律法如灯,长明于权力的寒夜;智慧如剑,斩尽僭越的荆棘,方能护得社稷安稳,民心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