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进器残存的能源发出最后嘶哑的吼叫。我撕裂管道壁上一处薄弱的检修口，不顾一切地冲向通往方舟心脏的垂直通道。外骨骼破损的部位划开新的伤口，思维因不断的记忆碎片流失而越来越混沌，蓝色星球的影像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斑……但那光芒，似乎成了此刻唯一的方向。
上升！逆着不断崩塌的结构、越来越浓密的、由离散意识形成的灰白色精神雾霭、以及下方液态熵流发出的、仿佛倒计时的低沉咆哮！
尖塔！视野尽头，那座支撑着灰色穹顶、刺破所有混乱秩序的终极堡垒！一根流淌着液态光质的巨柱！它内部光芒流转，如同囚禁着星核。那是普罗维登斯的心脏，也是整个方舟最后存在的证明。
我向上望去。巨大的塔身正在……轻微地……倾斜？那道贯穿塔身中部的巨大撕裂口如同张开的丑陋巨嘴！熔融态的金属结构如同垂死的肌腱在断裂处扭曲、滴落。刚才那恐怖撞击的结果！
普罗维登斯，这台冰冷的神只机器，也受伤了！
尖塔基座，厚重的闸门前一片狼藉。崩塌的合金结构如同巨兽扭曲的骸骨，断裂的线缆闪烁着危险的蓝色电火花，喷洒着致命的能量液滴。几具外骨骼残骸被凝固在融化的金属中，姿态扭曲。是尝试强行关闭核心闸门或修复结构的外勤人员？他们凝固的表情里没有完成任务的肃穆，只有目睹超越理解事物后永恒的僵滞，眼神空洞地“望”向尖塔深处。空气里除了金属灼烧的焦糊味，还有一股极淡、却挥之不去的……臭氧和烧灼的血腥味混合体？这不属于方舟的任何预设气味。
我踏过废墟，钻进一道勉强可容人通过的巨大裂缝，进入星穹尖塔的最底层核心区。
光。
无边无际的光。
但不是方舟其他地方那种病态、粘稠的液态光质。这里的“光”是由亿万个细微的、高速流动的几何光斑构成的流体。它们奔腾、旋转、交汇，无声地流淌在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圆形空间中，穹顶高远如同夜空。空间中央悬浮着唯一的存在——一颗巨大的、非欧几里得的几何多面体核心，表面流转着无法理解的超维数据流。那是普罗维登斯的物质真身。它此刻显得不再那么冰冷、秩序井然，表面的流光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某种紊乱的韵律在跳跃、痉挛。来自外部的破坏使它失去了部分对外围世界的控制，那些冰冷的兑换指令停止了广播，只剩下尖锐的警报在核心空间内部循环，却显得遥远而空洞。
而真正攫取了我全部注意力的，并非这受伤的神只核心。
是空间边缘的一个巨大破口。塔壁被撕裂开一个骇人的、不规则的巨大创口！创口边缘的合金向内卷曲，像被无形巨口啃噬。而“外面”的景象……
透过那参差不齐的破口，没有璀璨的星辰，没有浩渺的虚空。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只有一片……漆黑。
但那不是宇宙背景的黑暗。它是流动的、粘稠的、仿佛由最原初的虚无混合着某种无法形容的腐烂沉淀物构成的存在。它缓慢地、无声地……蠕动着。
像是感应到我的到来，那片流动的黑暗突然剧烈地……沸腾起来！
没有物质撞击的轰鸣。无声无息间，一只由纯粹的“黑暗”凝聚而成的巨大、扭曲的利爪从那片混沌中猛地“伸”了进来！它没有明确的物理形态，如同高速旋转的黑洞吸积盘在宏观尺度上的抽象呈现，边界模糊而不断变化、解体又重组！所过之处，核心空间中奔流的光带纷纷无声碎裂、湮灭！空间本身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玻璃碎裂般的呻吟！那些足以瞬间烧毁普通意识体的高速几何光斑流，撞上那黑暗的利爪，竟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是毁灭者！是熵增本身的终极化身！也是物理宇宙最终弥散的具象呈现！
利爪毫无阻碍地伸向那颗巨大几何核心！普罗维登斯表面的数据流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如同最后的、绝望的哀鸣！
我要死了。意识在此刻却异常清明。被献祭的记忆碎片——那个蓝色星球的光斑、那份残存的思念……最后残存的一块碎片飘过思维的溪流，带来一个模糊的词汇：地球。
就在这毁灭降临的前一刹那——
一个苍老、嘶哑却饱含无尽疲倦与奇异平静的声音，穿透了所有警报和空间碎裂的噪音，直接在核心空间内响起。来源，竟然是那巨大几何核心的表面！一处破损的结构中，一具完全被包裹在某种透明粘稠维生胶质里的干瘪躯体！他连接着无数粗大的数据管线，皮肤像风化的羊皮纸，只有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透过胶质和扭曲的光线，正死死地、穿透空间地注视着我！
不！不是在看我！是越过我，看向那巨大的创口之外那片沸腾的黑暗！
“……晚了……孩子们……对不起……”他的精神波动微弱却清晰，饱含着无尽岁月的悲恸，“‘方舟’本就是骗局……真正的宇宙……早已死去……我们都是……被最后的光欺骗的……梦中之蝶……边界层……虚数相位……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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