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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萧萧竹叶声被晚风吹来,纪绿沉静静望着纪暄在路尘里演出深刻绝望的章清凤。

能选入东宫,她底子天生便是个美人。

一双大眼睛,因年纪上来略深陷。

眉不画而翠,眉形修得平顺纤细,与眼的间距稍大,能超出她一只眼睛的高度。

她的嘴巴偏小,因而显得面部留白过多,看上去寡淡而老成。

是蛮符合含冤而死的太子遗孀又忍辱负重抚养太子遗孤长大的苦命面相。

“好歹是我长阁殿范围,这四下又没别人,良娣还是别演了。”

纪绿沉好奇而无辜地蹲下身,湖水蓝裙裾铺开,北海池的水,深沉而静谧。

仿佛一霎入深秋,月落乌啼。

“良娣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我一直没妨碍,还帮着遮掩……”她嘴角勾起一抹温吞的笑,“不是吗?”

章清凤搂着纪暄的手紧了紧,细汗透过绮罗纤缕将母子相连。

“良娣掌着另一半绣衣卫鱼符,知道绣衣卫里多的是守口如瓶的法子……你们所有人的愿望,我统统都可以实现。”

风拂乱的鬓丝弯在纪绿沉眼角,为她眼中的光平添几分柔弱娴静。

章清凤耳边的乱发,却全被湿汗黏住了。

她摇头抖如筛糠,嵌在凌云髻里的几朵累银丝珍珠小花钗闪过寒冷刺目的光,垂着眼皮闪躲着纪绿沉提出的所有可能。

几乎以假乱真。

“不……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阿暄知道就行。”纪绿沉美目微睇。

纪暄接连不断地咳嗽声停止了,她终于看向了他。

到底在他心里,他对她……还是有用的,不是个废物。

“咳咳……”纪暄一手撑地挣出母亲的怀抱,他微垂的眼迷茫,仰着脖子回想讨好与乞怜的角度。

“良娣娘子说让我帮你这一回,‘人君十二而冠’,阿暄有宏图,也该做个大人了,你怎么看?”

纪绿沉揉着垂在膝头的手腕,蓝裙子与手背上青色血管被落日镀上波光粼粼的柔辉。

一握香荑,纪暄顺着那青色脉络免不了又想歪。

“阿暄呢?”

纪绿沉轻轻又点了点下颌,纪暄对她的私心与恋慕,她当然清楚。

这一世归来,她已经极尽可能地避开纪暄了。

但他的那一份爱,被恶意诅咒过般,每一次都如约而至。

“方才,是阿暄失态了,如何处置采蓝,全凭姑姑心意,阿暄无怨……”纪暄的声音与眼神,如一滩摔碎的秘色瓷,即便碎了,也是珍贵的极品,“亦无悔。”

她说他该做个大人了。

她说他有自己的主意,她说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感受。

她说得对极了。

“如此甚好,”纪绿沉手指抠着地砖上的灰尘,循循善诱,“请阿暄把良娣娘子送回瑶泉殿,给良娣娘子的手背上点儿药。”

“良娣娘子的伤是初二铸金大典烫的吧?”

她状似自言自语,叉着手冲纪暄行了一个礼。

“烫伤最不容易好,也过了三天,想必也不怎么疼了。虽说良娣娘子素朴惯了,不在意容貌肌肤,到底是我一点儿心意,还请阿暄为我成全。”

纪暄眸光落在她指尖的黑灰。

他今天总是想帮她洗手。

“姑姑说的是。”

纪暄把章清凤揽在他背上的手臂架到了臂膀上,他虽体弱,十几岁的少年怎么说也不能真手无缚鸡之力,便也气喘吁吁地把愣怔的母亲撑起来了。

“是我忽略母亲受伤了,我回去一定给母亲上药。”

他把她的请求重复了一遍,延长春晖的照耀。

他就知道,她绝不会忘记瑶泉殿的那些时日。

她的话,他都听。

“阿暄,初九晚上采薇在北海池边做炙羊肉,有空……你可以来。”

纪暄眼睛被坠入深林的一团红光晃了下,他听到梦里的话。

真好。

他们母子,相携着转过竹林凸出的一角,跟他们的宫侍脑袋埋在地上,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探头偷瞧着纪绿沉眼色麻溜爬起来,飞也似的追上去。

“殿下,她……”舒窈先上前,扫了眼完全躲在一众丫头身后蓬头垢面的采蓝,犹疑道。

绣衣卫的刑罚已经多年不起用了。

“二娘子……”采蓝拽了拽迎春衣角,眼巴巴地望着她,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总是心怀期待。

迎春握住了她的手,抿了下微干的唇,知道自己的无能,以及即将出口的话残忍:“你想要的……有点儿多了。”

跟了纪暄那样的主子,是采蓝的命。

谁信命呢?

她一早就说过……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

这一世她争过了,采蓝比她好点儿,采蓝一直都在争。

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态,谁不贪心,得到了……还想再多要一点点呢?

“迎娘与她有缘,明日便代我去崔家吊唁,送她去崔家便是。”

纪绿沉拍了拍手心,对裙裳及指尖的泥尘感到微微别扭。

她们坐到长生殿时,纪绿沉的手泡在木盆的冰水里,叫蒹葭的女官抱着那只皮毛油光水滑、泛着蜜糖光泽的橘猫听采薇讲及笄礼上的情形。

“喵呜……”

迎春翻着镶大理石案上的传奇卷子,《古镜妖》那一篇字里行间用飞扬的行楷批了字。

“妖借女形,女假妖力,彼此成就。干书生何事?”

如果这样,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她心中震了震,萌发出些许不可能的念头。

“皇孙温柔静默,崔小娘子天真烂漫……倒是可惜了。”蒹葭梳着橘颂背脊的皮毛叹道。

橘颂“喵呜喵呜”叫着,尾巴高高翘起从主人的裙子上跳下,颠颠冲着迎春而来。

猫儿用两只前爪扑着她的裙带,尖尖的细白牙齿叼着纱料末梢,毛茸茸的尾巴得意地晃来晃去。

夹缬带子上的一个像蝴蝶的结子被它扑棱得晃来晃去。

“娘子教出你这样的性子,那倒是和崔小娘子一样的可惜……”

思棋顺手把一盘滚圆的青杏放在几案上,弯腰便去捞橘颂的两只爪子。

“胡说八道!”蒹葭柳眉倒竖,“我看夫子和……就挺好的。”

一个称谓,被及时地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