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看都没看他。他握着刀,转身几步冲回院里,冲到那方歪斜的磨盘石前。石头上,摊着刘二狗用来拓印的破碗,碗底残留着半凝的黑红油墨——那是掺了鸡血或耗子血的劣墨。
他左手猛地拍在磨盘石冰冷的石面上!五指箕张!
右手钢刀高高举起!
寒光一闪!
“噗嗤——!”
刀锋狠狠划过掌心!
皮肉翻卷!深红的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喷涌而出!滚烫的血滴溅在磨盘石上,溅在碗里半凝的黑红油墨里,溅在冰冷的冻土上!
陈默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丢开刀,任由它哐当一声砸在泥地里。他沾满鲜血的左手,猛地插进那碗黑红混杂的油墨血泥里!狠狠搅动!
血与墨瞬间交融!粘稠!滚烫!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腥气!
他抽出左手。整只手掌,从指尖到腕骨,彻底被粘稠、暗红发黑的血墨包裹!血混着墨,顺着掌缘滴滴答答往下淌,砸在磨盘石上,如同绽开的、污秽的血花!
他沾满血墨的手掌,猛地拍在旁边一沓粗糙的黄麻纸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然后,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炭,扫过豁口外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嘶哑的声音带着血腥气,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月下嚎叫:
“现!在!出!题——!”
他沾血的手指向人群,血墨顺着指尖滴落。
“见!血!接!单——!”
“谁!来——?!”
死寂!比刚才更彻底、更恐怖的死寂!只有寒风刮过豁口断墙的呜咽,和陈默掌心血墨滴落的“嗒……嗒……”声,敲打着每个人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那衙役瘫在泥地里,裤裆瞬间湿了一大片,骚臭味弥漫开来。再无人敢叫嚣。
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鬼魅。
“我……我……”
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一个穿着崭新绸面福字纹棉袍、脑满肠肥的商人,被后面的人推搡着,踉踉跄跄挤到豁口最前面。他脸上肥肉哆嗦着,汗珠混着油光往下淌,正是城南新开“华清池”澡堂的东家张大富。他显然吓破了胆,又不敢不出声,生怕被那血淋淋的手指定上。
“魁……魁首……”张大富声音抖得不成调,腿肚子直转筋,“小的……小的新开了个澡堂子……名……名叫‘华清池’……求……求魁首……咏……咏……”
他“咏”了半天,在陈默那双血红的眼睛逼视下,终于憋出个完整的词:
“……咏澡堂子!”
这滑稽到极点的命题,此刻却无人敢笑。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陈默那只滴血的手。
陈默沾满血墨的手掌,猛地抓起一张黄麻纸!狠狠拍在磨盘石上!血墨四溅!
他食指中指并拢,如同蘸饱了墨的秃笔,狠狠捅进那碗血墨泥里!再抽出时,指端已裹满粘稠、暗红发黑的血墨!
他俯身!弓背!手臂悬腕!沾满血墨的双指,如同两柄烧红的铁钎,狠狠戳在粗糙的黄麻纸上!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春寒——赐浴——华清池——!”
七个大字,带着淋漓的血墨,带着一股蛮横的、不管不顾的气势,瞬间泼洒在纸面上!墨色浓黑,边缘晕开的血痕如同燃烧的火焰!
他指不停!腕不抖!血墨飞溅!
“温泉水滑——洗凝脂——!”
最后三字落下,力贯指尖!纸背几乎被戳穿!
他猛地直起身!沾满血墨的手指还滴着粘稠的液体。他将那张墨迹淋漓、血痕刺目的黄麻纸,劈手甩向豁口外的张大富!
“拿!去!”
张大富被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墨臭熏得差点背过气,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纸上墨迹狂放,血痕蜿蜒,那“华清池”、“洗凝脂”的字眼,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皇家气派?他肥脸上的惊恐瞬间被狂喜取代!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捧着那张血墨淋漓的纸,如同捧着圣旨,涕泪横流,语无伦次:“谢魁首!谢魁首赐诗!华清池……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人群彻底傻了。咏澡堂子?也能写成这样?这……这他妈是什么妖孽?!
就在这死寂与狂喜、血腥与墨臭交织的诡异气氛达到顶点时——
“笃!”
一声沉闷至极、如同木槌敲击棺盖的钝响,猛地从人群后方传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震得人心头一悸!
人群如同被利斧劈开的潮水,惶恐地向两侧分开!
一个身影,拄着一根紫竹杖,缓缓踱来。
青布棉袍,洗得发白。身形清瘦,脊背却挺得笔直。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正是大儒李玄。
他脚步沉稳,一步步走到豁口前。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瘫软的衙役,扫过捧着血墨诗稿狂喜叩拜的张大富,扫过地上那滩尿渍,扫过轿帘死寂的青呢小轿,最后,落在院中那个手掌滴血、破袄染墨、却如同标枪般挺立的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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