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的石拱桥,桥墩子底下常年湿漉漉的,长着滑腻的青苔。周扒皮缩在桥洞的阴影里,像一坨发了霉的旧棉絮。他身上那件酱紫色的绸袍子,早没了往日的光鲜,沾满了糖霜干涸后的污渍和泥点子,皱巴巴地裹着他那身松垮的肥肉。他枯爪般的手里,死死攥着一块用破蓝布包着的玉佩,那是他老娘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换口饭吃的指望。
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投来一瞥,眼神里多是看热闹的戏谑或冷漠的怜悯。周扒皮把头埋得更低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被人当街抽了耳光还难受。他哆哆嗦嗦地把玉佩从破布里抖搂出来,那玉成色其实不错,温润细腻,雕着个小小的貔貅。他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摆在面前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自己则缩在更深的阴影里,连吆喝的勇气都没有。
“哟,这不是周大老板吗?”一个尖酸的声音响起,是街对面杂货铺的孙掌柜,抱着胳膊站在桥头看笑话,“怎么着?祖传的宝贝都舍得拿出来晒啦?打算卖几个钱呐?够不够买俩窝头?”
周扒皮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冻得他浑身发僵。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桥砖缝,指甲缝里都嵌满了青苔泥。
就在这时,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脚边的泥水里,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
周扒皮吓得一哆嗦,猛地抬头。
陈默不知何时站在了桥墩子边上,双手揣在袖筒里,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落井下石的嘲讽,平静得像是在看路边一块石头。他下巴朝那泥水里的钱袋扬了扬:“拿着吧,周叔。”
周扒皮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里面翻腾着屈辱、怨恨,还有一丝难以置信。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别蹲这儿了,”陈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染坊新盘下的库房,缺个看门的。活儿不累,管两顿饭。”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扒皮那张灰败的脸,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了一下,“听说您老以前粮仓的老鼠养得挺肥?正好,新库房耗子有点多,您去那儿……发挥发挥余热?”
周扒皮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看门?防耗子?他周扒皮!曾经跺跺脚清水县都得颤三颤的周扒皮!如今要去给陈默这小子看仓库?!防耗子?!
他枯瘦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丝。他想破口大骂,想把那袋沾了泥的钱狠狠砸回陈默脸上!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最终,那点仅存的、属于昔日粮铺老板的硬气,在现实的饥饿和寒冷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他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老泪混着鼻涕,无声地淌过沟壑纵横的脸颊,砸进脚边的泥水里。
陈记染坊后院的书房,窗户支开半扇,透进点午后懒洋洋的光。陈默正趴在桌上,对着新盘下的周记库房账册,眉头拧成了疙瘩。库房里堆的那些陈年烂谷子、发霉的布头、还有掺了沙子的盐巴,清点起来简直是一场灾难。
“东家!东家!”刘二狗风风火火地撞进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刚出炉的烧鸡!王瘸子孝敬的!还热乎着呢!”
陈默头也没抬,只含糊地应了一声:“搁那儿吧。”
刘二狗把烧鸡往桌角一放,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他吸溜着鼻子,又凑近了些:“东家,周扒皮……呃,周老头,已经去库房那边了。缩在门房角落里,跟个瘟鸡似的,头都不敢抬。”
“嗯。”陈默依旧没抬头,笔尖在账册上划拉着,算着那些烂账。
刘二狗挠挠头,觉得无趣,又瞄了眼桌上那油汪汪的烧鸡,咽了口唾沫,转身出去了。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陈默翻动账册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
窗根底下,柳如胭像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了过来。她今天特意换了身素净的鹅黄裙子,脸上薄施脂粉,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还熏了淡淡茉莉香的粉红诗笺。她踮着脚尖,屏住呼吸,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陈默正埋头算账,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
柳如胭心头一阵小鹿乱撞。她深吸一口气,趁着陈默没注意,飞快地将捏着诗笺的手从窗户缝隙里伸了进去,手腕一抖,那粉色的纸笺便如同蝴蝶般,轻飘飘地落在了陈默摊开的账册旁边。
做完这一切,她像受惊的小兔般缩回手,飞快地躲到窗边的老槐树后,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紧张又期待地偷瞄着屋内的动静。
陈默算完一笔烂账,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茶杯,指尖却碰到了桌角那个油纸包。他顺手拿过来,扯开油纸,露出里面那只烤得金黄酥脆、还滋滋冒油的烧鸡后腿。浓郁的肉香瞬间驱散了账册带来的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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