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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过后,山路成了沼泽。每一步都深陷粘稠的黄泥,拔脚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陈默和刘二狗一前一后,抬着沉重的门板担架,如同跋涉在无边的泥淖地狱。车把式深一脚浅一脚在前面探路,不时被湿滑的草根或暗石绊得踉跄。

担架上的陈忠已陷入半昏迷,脸色灰败如蒙尘的窗户纸,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一两声无意识的、带着钩子般刮擦脏腑的痛吟。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让门板上的身体绷紧,仿佛那根钥匙正在他腹中绞动。陈默手臂被粗糙的麻绳勒出血痕,却感觉不到疼,所有的神经都绷在耳边那断断续续的、濒死般的呻吟上。

“东家!前面……前面好像有人烟!”在前面探路的车把式突然喘着粗气喊,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悸。

陈默费力地抬头望去。前方山坳处,一片被泥浆半掩的树林边,影影绰绰挤着几十号人。不是村庄的祥和景象。那些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或坐或卧在泥水里,眼神浑浊麻木,偶尔投向陈默几人时,骤然燃起饿狼般的绿光,死死钉住他们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

是流民!被天灾驱赶至此,饿得眼都红了的人群!

“把……把吃的丢下!快走!”车把式声音发颤,握着鞭子的手都在抖。他常走这条路,见过流民抢掠行商的惨状。

刘二狗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将怀里那个装着几小坛“醉仙酿”样品的包袱抱得更紧。

陈默心下一沉。走?陈忠经不起半点耽搁和冲突!他当机立断,停下脚步,对刘二狗急促道:“二狗,包袱打开!把所有干粮抛出去!快!”

“啊?”刘二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哦!”他手忙脚乱地去解身上那个装着烙饼、硬馍的包袱扣子。

就在包袱打开的瞬间!

“他们有吃的——!”

流民群里不知谁尖叫了一声,如同点燃了火药桶!麻木的人群瞬间炸开!几十道身影,男女老少,如同闻见血腥味的饿狼,从泥泞里、树根下猛地弹起,疯狂地朝着三人扑来!他们的目标明确——刘二狗刚刚解开、露出口子的干粮包袱!

“娘的!”刘二狗吓得魂飞魄散!他拼命想重新系上包袱,可饿极的流民哪还给他机会?无数双污黑枯瘦的手如同鬼爪,带着刺鼻的泥腥和恶臭,争先恐后地抓向包袱里的烙饼硬馍!

混乱!彻底的混乱!

抢夺声、哭喊声、咒骂声、干粮被踩碎的“咔嚓”声混成一片!陈默和车把式也被挤得东倒西歪,死死护住担架,不让疯狂的人群冲击到上面的陈忠。担架剧烈摇晃,陈忠在昏迷中发出更痛苦的呜咽。

“滚开!都滚开!”刘二狗奋力护着他的包袱,可他一个人哪里挡得住几十双手?混乱中,他抱在怀里的包袱被一只脏手猛地撕开一个大口子!

“哗啦——!”

半包袱的烙饼、馍馍天女散花般飞溅而出,落在泥泞的地上和争抢的人脚底下,瞬间被踩踏污秽!与此同时,一本用蓝布包着的书册,也随着撕裂的包袱皮,被甩了出来,打着旋儿,“啪叽”一声,掉进旁边一个浑浊的黄泥水坑里!

蓝布散开,露出里面一叠用线订着的、写满墨字的宣纸。最上面一页,墨迹已然被泥水浸染开一片污渍,但纸页顶端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泥污中依旧刺眼——“登高”!下面赫然是那句引发漕帮“神仙舞”的“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我的诗稿!”陈默心在滴血!那是预备进京的“敲门砖”!

刘二狗和车把式还在与流民拉扯推搡,眼看一场失控的踩踏和争抢就要将所有人卷入泥沼。陈忠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仿佛风中残烛。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个干瘦矮小、几乎被淹没在大人腿缝里的身影,突然像只灵活的泥猴子,猛地扑到那个水坑边。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上糊满泥浆,唯有一双眼睛黑亮得惊人。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同样沾满泥巴的小手,飞快地将那本泡在泥浆里的书册捞了起来!

他动作极快,捞起来也不争抢干粮,而是立刻背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后面混乱的人群。他把书册紧紧抱在怀里,也顾不上脏,用脏兮兮的袖子,小心地、飞快地擦拭着书册封面和首页上最显眼的泥水。

当那“登高”二字和开头两句诗在泥污中显露出来时,男孩黑亮的眼睛骤然瞪大!他死死盯着那字迹,小嘴无意识地张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不是害怕的颤抖,而是极度震惊的颤抖!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足以撼动灵魂的东西!

“阿爹……阿爹的字!”男孩猛地抬起头,嘶哑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冲着混乱的人群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空气,“都住手!这是我阿爹刻过的字!那棺材板上的字!神仙写的字!”

“棺材板上的字?”

“神仙写的?”

这句石破天惊的尖叫,竟带着一股奇异的震慑力!混乱的抢夺瞬间停滞了一瞬!就连那几个正从刘二狗手里死命抠硬馍的汉子,都下意识地停住了手,惊疑不定地看向那个瘦小的、捧着书册如同捧着圣物的男孩。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男孩和他怀里那本沾满泥污的书册上。

男孩见众人停下,抱着书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浆,跑到同样惊愕的陈默面前,仰着那张满是泥污的小脸,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彩。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湿漉漉、沾满泥点的书册高高捧起,如同献上珍宝,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给……给你!我认得这字!我爹是专门给城里那些大门大户刻墓碑的!他刻过!他刻过这样的字!他说……他说这是京城里顶顶尊贵的老神仙才会写的字!”他喘了口气,眼神急切而真诚,“用这个换……换……换你怀里那块烙饼!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