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裹挟着终年不散的云雾,在千仞绝壁之间呜咽盘旋。此地名为“归云岭”,峰峦叠嶂,人迹罕至,唯有最矫健的岩羊和孤傲的苍鹰,才能在这片被时光遗忘的险峻之地留下痕迹。嶙峋的怪石如同上古巨兽的骨骸,沉默地矗立在陡峭的山脊线上,俯瞰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幽谷。参天的古木顽强地扎根于石缝之中,虬结的枝干扭曲盘绕,覆盖着厚厚的、湿漉漉的青苔,吸饱了山间浓得化不开的水汽,沉甸甸地垂着,不时滴落冰冷的水珠,砸在布满落叶和碎石的地面上,发出单调而寂寥的“嗒、嗒”声。
就在这绝壁之腰,云雾最为浓稠翻涌之处,竟有一方小小的平台突兀地探出,宛如神只随手搁置的玉玦。平台上,几间简陋却异常坚固的石屋依着山势垒砌,石墙饱经风霜雨雪的侵蚀,呈现出一种深沉厚重的黑褐色,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屋前,一小块用山石仔细围拢出的药圃顽强地生长着,几株形态奇异的灵草舒展着翠绿或幽蓝的叶片,叶片上滚动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偶尔穿透浓云的惨淡天光下,闪烁着微弱却纯净的灵光,为这片死寂的险境带来一线渺茫的生机。
石屋前,一方被磨得光可鉴人的青石上,盘膝坐着一位老者。他须发皆白,长长的眉毛垂至颧骨,面色却红润得如同初生的婴儿,不见一丝皱纹。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山风掠过,衣袂纹丝不动。他闭着双目,呼吸悠长而深远,每一次吸气,仿佛将周遭翻腾的云雾都吸纳入腹;每一次呼气,又似有淡淡的、肉眼难辨的清辉从口鼻间逸散,融入这方天地。他便是归云岭的主人,被世间玄门中人敬畏地尊称为“云虚子”的老道士。外界流传着无数关于他的传说——御剑青冥、符镇山河、点化妖邪、寿元绵长……然而在这渺无人烟的绝顶,他只是个与山风云雾为伴的孤寂老人。
青石旁不远处,一个身影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腾挪闪转。那是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挺拔如崖壁间傲立的青松,穿着一身同样浆洗发白的粗布短打,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线条流畅,肌肉虬结,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他手中并无兵刃,仅凭一双肉掌,演练着一套古朴而凌厉的拳法。
他的动作时而如灵猿攀援,迅捷诡谲;时而如猛虎下山,刚猛霸道;时而又如仙鹤翔空,轻盈灵动。每一拳击出,空气都发出沉闷的爆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撕裂;每一脚踢出,卷起的气流将地面细小的碎石和落叶搅得旋转飞舞。他的眼神专注而明亮,如同寒潭深处蕴藏的两点星火,锐利得能穿透迷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滴在青石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又在山风的吹拂下迅速干涸。
“呼——!”
少年收势而立,胸膛微微起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竟凝而不散,如同一条微型的白练,笔直地射出三尺开外,才缓缓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他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目光投向青石上的老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师父,您看我这‘撼岳拳’和‘穿云步’,今日练得可还入眼?”
云虚子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眼睛初看浑浊,如同蒙尘的古玉,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少年身上时,浑浊深处骤然掠过一道比归云岭顶的闪电更为慑人的精芒,仿佛能洞彻九幽,勘破人心。他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呼啸的风声中清晰地传入少年耳中:“凌霄然,你的‘形’已至刚猛迅捷的极致,筋骨熬炼得也算坚韧。但武道一途,乃至我玄门诸法,首重一个‘意’字。‘撼岳’之意,非是蛮力摧山,而是胸藏丘壑,不动如山岳之重;‘穿云’之意,亦非仅是身法快绝,更要心如流云,无拘无束,变化由心。你的意,还差些火候。”
被唤作凌霄然的少年闻言,眼中锐利的光芒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更添了几分求索的执拗。他自幼被师父从山下襁褓中拾回,在这与世隔绝的绝顶之上,日复一日地习武、练气、画符、诵咒、辨识百草、钻研星象奇门……师父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全部的世界。师父的话,对他而言便是金科玉律。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寒彻骨的山风,压下心头因师父评价而起的细微波澜,恭敬地问道:“师父教诲,徒儿谨记。只是这‘意’字玄奥,徒儿愚钝,不知该如何参悟?”
云虚子并未直接回答,目光投向平台边缘翻滚的云海。那云海变幻莫测,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如千峰竞秀,时而聚合如棉絮,时而又被无形的巨力撕扯得支离破碎。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悠远的追忆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时光尘埃:“参悟‘意’,非是枯坐空想。红尘百态,人心浮沉,世间万象,俱是磨刀之石,亦是问道之途。凌霄然,你可知你并非天生地养于这归云绝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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