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下行,弥漫的浓雾逐渐变得稀薄。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如同金色的利剑,艰难地刺破东方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投射到半山腰时,凌霄然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望来路。
归云岭的顶峰,早已隐没在翻腾汹涌的云海之上,只留下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如同神话中漂浮于天际的神山。那几间承载了他十八年记忆的石屋,那方小小的药圃,还有那个伫立在绝顶边缘、仿佛与山石融为一体的孤独身影……都已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被无情的云雾彻底吞没。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凌霄然的心房。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眼眶发热。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退。师父的身影消失了,但师父的教诲,师父的期望,师父那关于“幽影”的警示,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比这归云岭的岩石更加坚硬沉重。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云端之上的方向,仿佛要将那最后的影像刻入脑海。然后,猛地转身,再无半分留恋,身影如离弦之箭,加速朝着山下那逐渐清晰起来、被晨光勾勒出轮廓的苍茫大地俯冲而去。
三天两夜。
对于习惯了归云岭清苦寂静的凌霄然而言,这短短的路程,却仿佛穿越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避开了人烟稠密的城镇,尽量沿着山野小径前行。饶是如此,红尘的气息依旧无孔不入地扑面而来。
他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路”——不是归云岭上仅供一人通行的兽径,而是被无数车辙和脚印反复碾压夯实的、宽阔的黄土大道。上面奔跑着一种发出巨大轰鸣、喷吐着刺鼻黑烟的钢铁怪物(汽车),速度之快,远超他认知中最迅捷的妖兽。还有两个轮子、由人蹬踏的奇怪工具(自行车),以及发出“呜——呜——”长鸣、拖着长长一串铁皮箱子在铁轨上飞驰的庞然大物(火车),每一次经过,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他第一次走进了人声鼎沸的集镇。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花花绿绿的招牌晃得人眼花。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刺鼻又陌生的气味:劣质香水的甜腻、油炸食物的焦香、牲口粪便的骚臭、还有人群聚集的汗味……无数穿着打扮迥异于山中之人(有穿着笔挺西装的,有穿着花哨裙子的,也有和他一样穿着粗布衣裳的)摩肩接踵,高声谈笑、讨价还价、叫卖吆喝。声音嘈杂得如同千万只蜜蜂在耳边轰鸣,让习惯了山间寂静的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和不适。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带着好奇、警惕、漠然或者探究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让他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体内的气息微微流转,本能地进入了一种防御状态。
他也第一次接触到了山下世界的“钱”。在归云岭,一切自给自足,以物易物都极少。当他在一个小摊前,看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包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学着别人的样子想用几枚师父给他备下的、据说是山下通用的铜钱付账时,却被摊主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然后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去去去!什么老古董铜板?现在都用这个!”摊主手指点着旁边一个食客刚刚付账的、印着人头像的彩色纸片(纸币)和几个亮闪闪的小圆片(硬币)。凌霄然闹了个大红脸,窘迫地退开,只能默默啃着自己带的、早已冷硬干涩的杂粮烙饼。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疏离和格格不入。他像是一个不小心闯入陌生国度的异乡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个陌生的景象和声音都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唯一不变的,是胸口那块盘龙玉佩传来的温润触感,以及腰间那半块同心玉玦的冰冷提醒,还有怀中那封沉甸甸的信函和檀木小盒,它们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和使命所在。
第三天傍晚,风尘仆仆的凌霄然,终于站在了一座巨大的、在夕阳余晖下呈现出深沉赭红色的古老城门前。
城门高达数丈,由厚重的条石垒砌而成,岁月的痕迹深刻其上,布满了风霜侵蚀的凹痕和斑驳的青苔。巨大的门钉如同怪兽的獠牙,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两扇厚重的、包着铜皮的大门敞开着,门洞深邃幽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口。门洞上方,一块巨大的石质匾额高悬,两个铁画银钩、气势磅礴的鎏金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龙城!
一股浩瀚、古老、混杂着浓郁人气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城门洞内汹涌而出,扑面而来!这气息不同于归云岭的缥缈空灵,它厚重、喧嚣、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烟火气,也沉淀着历史车轮碾过的沧桑与力量。城门口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各种喧嚣声浪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凌霄然的耳膜。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深吸了一口气。长途跋涉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被眼前宏伟的景象冲散了不少。龙城!他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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