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驿馆,几盏新糊的素纱灯笼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刻意熏染的檀香,却压不住木料返潮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余韵。这处勉强修葺的驿站,今日迎来了“贵客”——北狄使团。
使团首领巴图鲁,身材魁梧如熊罴,裹着厚重的狼裘,虬髯纠结,一双细长的眼睛如同藏在毛丛里的毒蛇,闪烁着狡黠与贪婪。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剽悍的随从,腰间弯刀随着步伐发出沉闷的磕碰声,带来一股混合着皮革、汗酸和草原牲畜特有的腥膻气息。他们呈上的所谓“盟书”,写在鞣制得异常柔软光洁的皮卷上,墨迹淋漓,言辞谦卑,许诺牛羊千头、骏马百匹,只求互市通商,永结盟好。
白宸端坐主位,竹青袍袖下的右手缠着细麻布,掌心深处那几道淡金纹路在驿馆浑浊的空气里隐隐传来麻痒,如同毒虫噬咬。他目光掠过那卷皮质的盟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九连环冰冷的金属环扣。巴图鲁眼底那掩藏不住的贪婪,如同秃鹫盯上了腐肉。盟书?北狄的狼,何时学会摇尾乞怜了?这皮卷的质地,柔软得过分,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滑腻感。他脑中警铃大作。
“白宸世子,”巴图鲁操着生硬的官话,声音洪亮,带着刻意夸大的恭敬,“我王仰慕世子威名,愿以草原明珠相赠,缔结秦晋之好!从此刀兵入库,马放南山,岂不美哉?”他一挥手,一个随从捧上一个蒙着红绸的托盘。红绸掀开,里面并非珠宝,而是一盏制作极其精巧的灯笼!
灯笼骨架纤细,蒙皮薄如蝉翼,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半透明的柔润光泽,在驿馆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淡淡的珠光。灯笼表面,用鲜艳的朱砂和金粉绘制着象征和平的祥云、白鸽图案,笔触细腻,栩栩如生。然而,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甜腻花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风干腊肉般的奇异腥气,却从这精美的灯笼上幽幽散发出来,与驿馆的檀香、霉味、北狄人的体味交织,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氛围。
“此乃我北狄国宝,‘暖玉玲珑灯’!”巴图鲁得意地介绍,细长的眼睛紧盯着白宸的反应,“白日观之,吉祥和美;若于暗夜点燃,灯火映照,祥云白鸽便如活物般翩跹起舞,更有祈福安邦的祥瑞箴言显现!特献与世子,以示我王诚意!”
暖玉?白宸心底冷笑。这光泽,这触感…绝非玉石!他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舌尖本能地泛起一丝微弱的腥咸——那是他辨识百毒的本能在预警!这灯笼蒙皮,带着生物组织的微弱腐败气息!是人皮!而且经过特殊鞣制处理,混入了香料掩盖!北狄人竟将人皮灯笼作为“国宝”献上,还冠以祥瑞之名,其心可诛!
“贵使美意,本世子心领。”白宸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此灯果然精巧。不知这显现的祥瑞箴言,用的是何种秘法?”
“此乃萨满秘术,以…以磷火为引,沟通神灵所赐!”巴图鲁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堆起更谄媚的笑容,额头的油汗在灯光下反光,“世子若不信,今夜便可一试!灯火亮起,箴言自现,我北狄诚意,天地可鉴!”
白宸不再言语,目光扫过那盏精美的死亡之灯,又掠过巴图鲁那张虚伪的笑脸。他端起手边的粗陶茶碗,碗底粗糙的釉面摩擦着指腹。驿馆外,隐约传来市集小贩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嬉闹,一派虚假的太平景象。这盏人皮灯笼,就是北狄人投下的第一颗毒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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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的“和谈”草草收场,那盏“暖玉玲珑灯”被留了下来,美其名曰“祥瑞暂存”。夜幕低垂,驿馆内只剩下白宸和几名心腹。白日里刻意熏染的檀香已淡去,那股源自灯笼的、混合着甜腻花香与奇异腥气的味道,在封闭的空间里愈发浓郁、粘稠,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每个人的呼吸。
白宸端坐灯前,并未点燃它。昏暗中,他摊开那张在灯火烘烤下显形的羊皮盐引舆图。赤红的山脉隘口在黑暗中蛰伏,如同凝固的血河。他的指尖顺着赤红脉络延伸,最终停驻在驿路图的末端——那片被诡异金纹标记的山坳。掌心深处的金纹随之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麻痒中带着灼热,仿佛在催促他前往。
“世子,北狄人包藏祸心,这灯…”叶承云捏着鼻子,青衫袖口的槐花蜜香被那腥甜气味彻底压制,他指着桌上那盏在暗影中流转微光的灯笼,第三指习惯性地翘着,脸上满是忧虑,“还有那巴图鲁,眼睛总往盐仓方向瞟!所谓的和谈,怕是调虎离山!”
“灯自然是祸心,”白宸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冷冽,“但祸心之下,或许藏着引蛇出洞的饵。”他目光幽深,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九连环冰冷的金属环扣。“巴图鲁不是要看箴言吗?那就让他看个清楚。”
就在这时,驿馆虚掩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踹开!
燕无霜一身赤红胡服,如同燃烧的火焰闯了进来,带来一股凛冽的夜风和皮革、尘土的气息。她腰间银铃因剧烈的动作叮当作响,狼牙碰撞,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蜜色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细长的眉毛拧着,眼神锐利如刀,直刺桌上那盏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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