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焰熄灭的密室里,老厨头的手还按在青铜鼎上,指节泛着青白,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花:"丫头,你身上的烟火气,比这鼎里的铜锈还沉呢。"陆明渊抽了帕子替他擦汗,目光却始终落在苏小棠身上——她腕间的金芒随着呼吸明灭,像极了当年在柴房里,她蹲在灶前看火时,映在脸上的光斑。
"该去御膳房了。"苏小棠摸了摸颈间的玉坠,坠子不再冰凉,倒像揣了颗小太阳。
老厨头挥挥手:"去吧,那些和面的、烧火的,该等急了。"圣女攥着裂了纹的骨笛站在角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冲她点了点头。
晨钟撞破雾色时,苏小棠站在了御膳房门前。
红灯笼在檐下晃,映得青石板上的露水泛着暖光;门里传来菜刀剁砧板的"咚咚"声,混着小米粥咕嘟咕嘟的冒泡响,像首没谱的曲子。
她忽然想起八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晨雾里,她端着冷掉的剩饭往柴房走,老厨头从门里探出头:"小丫头,来帮我看火?"
"掌事!"门里的喊声响得突兀,带着点慌:"太后的樱桃酥,面发过了!"
苏小棠手刚碰到门环,铜环便被从里推开。
小徒弟阿福顶着一头面粉冲出来,见是她,眼睛瞬间亮得像点了灯:"您可算来了!
张婶非说要重新和......"
"发过的面?"苏小棠跨过门槛,灶膛里的火苗"呼"地蹿高,映得她眉梢都是暖的。
案几上的面团软塌塌瘫着,她伸手一按,指腹陷进去又慢慢回弹——果然过了。"加半盏蜂蜜,两撮桂花蜜饯碎。"她转身从竹篮里拈起颗樱桃,指甲轻轻一掐,酸甜的汁水溅在面团上:"发过的面甜得发腻,得用樱桃的酸煞一煞。"
阿福愣了愣,突然咧嘴笑:"我就说掌事有办法!"张婶从灶台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擀面杖,见苏小棠看过来,耳尖一红:"昨儿夜里我......"
"火候到了。"苏小棠没接话,指了指蒸笼。
水蒸气"噗"地顶开笼盖,甜香混着樱桃的清酸涌出来,像把温柔的刀,劈开了清晨的雾。
她望着笼里金灿灿的酥饼,忽然想起陆明渊总说她做的点心"有股子活气"——原来这活气,是灶前的汗,是揉面的劲,是每颗樱桃都要挑最红的那股子轴。
"给太后的食盒。"她话音刚落,阿福已经捧着描金漆盒凑过来。
阳光顺着她的脚印淌进厨房,落在张婶沾着面粉的手背上,落在火头军擦汗的毛巾上,落在每口锅沿未干的水痕上。
原来老厨头说的"人心的味道",是这些热热闹闹的、不肯消停的、活色生香的烟火气。
"尝尝?"
身后传来熟悉的低笑。
苏小棠转身,陆明渊正端着粗陶碗,碗里浮着片碧绿的菜叶,汤面还冒着细白的热气。"你煮的。"他说,"昨儿在后厨翻到半把菠菜,想着你总说'汤要滚三滚,菜要最后下'。"
苏小棠接碗的手有些抖。
汤里有白胡椒粉的辛辣,有香油的醇厚,最底下沉着粒虾米——是她从前在侯府当粗使丫鬟时,总偷偷给陆明渊煮的那碗菠菜汤。"那年我在柴房煮面,你蹲在门槛上啃冷馒头。"她吸了吸鼻子,"你说'这面比侯府的席面都香',我就想......"
"想让更多人尝到这种香。"陆明渊替她说完,指尖轻轻擦过她眼角的泪,"现在你做到了。"
汤顺着喉咙滚进胃里,烫得她眼眶更热。
原来最浓的烟火气,从来不是山珍海味,是有人记得你煮过的每一碗汤,是有人懂你守着灶台的心意。
与此同时,太极殿外的汉白玉阶上,圣女跪得笔直。
她褪下了缀满银铃的法衣,只穿月白中单,发间的骨笛换成了支木簪。"教派以灶神之名行邪事,"她声音清亮,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求陛下赦免被蛊惑的百姓,求让真正的灶神,回到百姓的灶台上。"
皇帝坐在龙椅里,目光扫过阶下的圣女,又扫过丹墀外跪了半街的百姓——有提着菜篮的妇人,有扛着炊具的厨子,有白胡子的老茶博士。
他们举着写满"求恩典"的黄纸,却没喊半句口号,连抽噎声都压得轻轻的。
"准了。"皇帝终于开口,"即日起,每年腊月廿三为'灶神节',着礼部备下三牲,由御厨率天下庖厨,为百姓煮一锅'万家平安粥'。"
丹墀下爆发出欢呼声。
圣女仰头望着飞檐上的脊兽,阳光正落在她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落了层细雪。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密室里,苏小棠皮肤下流转的金芒——那哪是灶神的力量,分明是人间千万个灶台的光,攒成的星河。
而在城南的青竹书斋里,学者正对着烛火翻书。
案头堆着《齐民要术》《山家清供》,最上面摊开的是本泛黄的《心味录》,页脚密密麻麻记满批注:"苏小棠论面:发过的面非废材,用果酸激其甜,如唤沉眠之人......"他蘸了蘸墨,在空白处写下新的一行:"烟火入魂,方为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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