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11月,天津法租界,张园。
寒风裹挟着黄浦江的湿气钻入窗户,壁炉里的火焰忽明忽暗。于学忠站在窗边,指尖抵着《满洲日新闻》的头条——"日本承认满洲独立",指甲在报纸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划痕。
隔壁赌场的留声机传来《何日君再来》的靡靡之音,与法租界巡捕的皮靴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讽刺。
"孝侯兄,炭盆。"吉林省主席诚允递来铜火钳,火星噼啪炸裂,映照在茶几上那份刚刚草拟的《东北各省联合宣言》上。
角落里,马占山的卫兵正用刺刀撬开一个牛肉罐头,刀刃与铁皮的摩擦声尖锐得让人牙酸。流亡教育厅长王树翰皱了皱眉,下意识捂住耳朵:"这动静,像是鬼子工兵在锯铁轨。"
"锦州一丢,南京那帮老爷们连表面文章都不做了!"辽宁警务处长黄显声一拳砸在棋盘上,黑白棋子四散飞溅,几枚滚落到地毯边缘。
于学忠按住他的手腕,目光移向墙上悬挂的军用地图——日军第六师团的红色箭头已经抵近山海关。他低声道:"南京不抵抗,我们得自己想办法。"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俄语争吵,众人瞬间警觉,手按向腰间配枪。
哈尔滨俄侨代表伊万诺夫拽着一个满脸是血的青年冲进客厅,青年棉袄被撕破,嘴角渗血,但眼神依旧倔强:"长官,我在奉天领事馆前示威,被日本浪人追杀……"
他颤抖着手从内衬掏出一块染血的布,缓缓展开——竟是一面残缺的青天白日旗。
午夜零点,张园客厅的自鸣钟敲响第七下。
东北老将张作相捧着一个紫檀木匣走进来,神色肃穆。匣中静静躺着一把长刀——"镇关东",张作霖生前的佩刀,刀柄缠着的红绳已经褪色,但仍能看出当年郭松龄兵变时染上的血迹。
"汉卿(张学良)不在,这把刀该由孝侯执掌。"张作相沉声道。
于学忠单膝跪地,双手接过。
马占山突然抽出随身的军刀,在掌心一划,鲜血滴入桌上的白酒碗中:"今日我等若存二心,有如此杯!"
他猛地将碗砸向地面,琉璃盏粉碎,酒液四溅。屋檐下的寒鸦被惊飞,翅膀拍打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凌晨三点,法国领事馆秘书杜邦"偶然"路过张园。
他戴着金丝眼镜,西装笔挺,手指轻叩门框:"诸位深夜聚议,可需要法国政府的斡旋?"
诚允下意识将桌上的电文掩住。杜邦却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众人:"南京方面刚刚通过瑞士渠道转来密令——要求各位立即解散所谓'伪政府'。"
"放屁!"黄显声一脚踢翻藤椅,怒不可遏,"南京那群缩头乌龟,还配对我们指手画脚?"
于学忠没有动怒,而是盯着杜邦西装扣眼里的樱花徽章,突然用日语问道:"代官山公园的枫叶红了吗?"
杜邦条件反射般回答:"比去年早红了三周……"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变了脸色。
黎明前,于学忠独自站在张园露台上,寒风如刀割面。
副官李振唐悄声走近:"司令,刚截获关东军密电——土肥原贤二悬赏十万大洋买您的人头。"
于学忠摩挲着刀柄上张作霖亲手刻的"忠"字,冷笑一声:"便宜了。"
远处街角传来报童嘶哑的叫卖:"看报看报!国联通过决议要求日本撤兵!"
下一秒,一个日本浪人冲上去,一棍子将报童打倒,报纸散落一地。
于学忠的拳头攥紧,指节发白。
清晨,张园草坪上,二十三名流亡官员列队而立。
马占山突然拔枪,对空连放三响——那是北大营陷落那夜约定的信号。
于学忠展开委任状,发现张学良的签名墨迹晕染,显然曾被泪水打湿后又重新描过。
"东北边防军总司令部,即日改组为抗日救亡指挥部!"
他的声音惊动了梧桐树上的麻雀,鸟群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那年冬天四散飘零的三千万东北同胞。
1931年11月,天津法租界。
流亡政府的灯火彻夜未熄。
而远在奉天的关东军司令部里,土肥原贤二盯着电报,露出阴冷的笑容:"于学忠,你的命,值十万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