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把蒸好的窝头端上桌时,窗外矿区的汽笛声已经响过三遍。
暮色像掺了煤灰的墨水,渐渐染透小院里的柿子树。她擦了擦手,掀起锅盖看了眼炖白菜,汤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再热下去菜叶就该烂了。
"娘,王叔今天又不回来吃饭吗?"墨鹤踮脚往门外张望,细瘦的胳膊上还挂着值日生的红袖标。
夏婉往灶膛里添了把碎煤,火苗立刻窜上来,映得她脸颊发烫:"说是井下有事耽搁了。"她看了眼挂钟,指针已经滑向七点半,"你们先吃,我给王叔留出来。"
墨辰突然从里屋冲出来,小脸煞白:"妈,我肚子疼!"话音未落就吐了一地。
夏婉丢下锅铲去扶,手刚碰到孩子额头就被烫得一缩,这热度少说有三十九度。
"急性肠胃炎又犯了。"她麻利地扯过毛巾给墨辰擦脸,转头对墨鹤说,"去李婶家借辆板车,弟弟得去医院。"
墨鹤还没跑出门,院门就吱呀一声开了。王树槐拖着满身煤灰的身子挪进来,工装裤膝盖处撕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纱布。
"这怎么弄的?"夏婉顾不得孩子还在吐,一把拉过丈夫检查伤势。
"没事,旧矿道塌了块石头。"王树槐咧嘴一笑,露出被煤灰衬得格外白的牙齿,"救了个人,送医院去了。"他看见墨辰惨白的小脸,立刻转身往外走,"我去推车!"
夏婉望着丈夫一瘸一拐的背影,心头泛起熟悉的暖意。
这个男人永远这样,自己的伤不当回事,别人有点事比谁都急。结婚半年多,他救过的矿工能坐满食堂三张长桌。
"王树槐!"她追出去喊,"你腿上还有伤!"
"不碍事!"远处传来闷闷的回应,"给孩子多带件衣裳!"
医院走廊永远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夏婉抱着墨辰坐在长椅上,看王树槐跑前跑后地挂号缴费。
他腿上的纱布渗血面积越来越大,走路时左腿明显不敢用力,却还坚持自己去药房取药。
"王叔对弟弟真好。"墨鹤小声说,手指绞着衣角,"上次我发烧,他背着我跑了二里地。"
夏婉轻轻"嗯"了一声。是啊,这个半路夫妻的矿工,待两个孩子视如己出。
墨辰去年改口叫"爹"那天,王树槐蹲在院子里哭得像个孩子,把刚领的工资全买了糖果分给矿工子弟小学的孩子们。
"夏婉!"王树槐从药房窗口探出头,"大夫说这药得配着胃舒平吃......"
“我去吧,补开一下药!”
夏婉说完让墨云守着弟弟,自己拿着处方去一楼补开胃舒平。
药房拐角处人潮涌动,她低着头小心避让,却在转角处猛地撞上一堵人墙。
"哗啦——"
药袋掉在地上,药片撒得到处都是。夏婉慌忙蹲下去捡,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捡起了药瓶。
男人的手虎口处小小的月牙形的痕伤,是那么熟悉,夏婉呆愣地望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那个月牙形的伤痕是当初墨寒为她挡刀留下的。
时间仿佛突然凝固。
夏婉缓缓抬头,顺着笔挺的黑色裤管,到铮亮的皮带,再到高大的腰背,最后对上一双她以为此生再不会见的眼睛。
墨寒!
这个在她记忆里永远挺拔如松的男人,如今有些消瘦,但那双依然明亮如星的眼睛,此刻正难以置信地瞪大。
"婉...婉?"
熟悉的称呼像利箭穿透心脏。夏婉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看见墨寒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倒影——三十多岁的夏婉,面色苍白,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身上是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真的是你......"墨寒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右手悬在半空,似乎想碰她又不敢。
夏婉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来后退两步。这个动作让墨寒的目光自然下移,落在她左手的婚戒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娘!"墨鹤的喊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弟弟又吐了!"
墨寒浑身一震,目光机械地转向跑来的男孩。墨鹤已经八岁,眉眼酷似墨寒。他嘴唇颤抖着,似乎在计算年份。
"这是...小鹤..."
"墨鹤,回去照顾弟弟。"夏婉打断他,声音出奇地冷静。
孩子疑惑地看了眼陌生男人,转身跑了。
走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远处传来广播声,护士推着药车叮当作响,但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夏婉看见墨寒的喉结上下滚动,看见他的身体微微发抖。
"你是怎么回来的?"最终她只说出这三个字,嗓子紧得发疼。
墨寒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她熟悉的倔强:"答应过你...死也会爬回来..."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她的婚戒,"看来...有人替我照顾你们了。"
夏婉正想开口,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护士突然从药房跑出来,亲昵地挽住墨寒的手臂:"寒哥,化验单出来了!"她警惕地看了眼夏婉,"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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